夜华动心

东荒俊疾山的雾气还没散尽，夜华已在桃夭的茅舍里住了两日。与她共处的每一刻都像浸在温水中，可每到深夜，梦里的桃夭总会化作身着玄衣的男子，眉眼间的英气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这荒唐的梦境像根细针，日夜刺着他的心，反倒让那份说不清的好感疯长，缠得他越发离不开这山间的烟火气。

桃夭对着竹榻上蜷着的小黑蛇叹了口气。三个月来，这条通体墨黑的小蛇陪她看过朝露沾衣，也伴她熬过寒夜孤灯。它通人性得很，她读旧书时会顺着袖管爬上膝头，她采草药时会绕着竹篮打圈，比她养过的任何生灵都懂分寸。“以后就留着你吧。” 她指尖划过蛇鳞，触感冰凉却让人安心，“虽说不能说话，好歹是个伴。”

可当那道墨色身影在月光下舒展成巨龙，遮天蔽日的鳞甲映得满山竹影都在颤抖时，桃夭突然改了主意。龙哪是能养在茅舍里的？光是每日要吞多少珠玉琼浆都够她愁断肠，还是让它归了云端才好。

黑龙腾空而去的那晚，桃夭搬了张竹凳坐在门口，看了整夜的星星。她从不费心打听自己的来历，就像不追问黑龙的去向。若真有亲人牵挂，早该寻来了；若是没有，纠结过往反倒扰了眼前的清净。如今晨起侍弄花圃，暮时去集市换些碎银，日子像山间的溪流，平平稳稳淌着，挺好。

天宫的白玉阶泛着冷光，夜华握着朱笔批阅天规时，笔尖总不自觉地蘸浓了墨。连宋倚在廊柱上，摇着折扇笑他：“往日里批阅奏折能把砚台都冻住，如今倒学会走神了？” 这位三叔是看着他长大的，比亲兄弟还知根知底。夜华耳尖微红，终究还是泄了底。

“凡人女子？” 连宋折扇 “啪” 地合上，惊得檐角风铃乱响，“天宫里的仙子排着队想给你绣荷包，你倒好，去凡间三月，竟对个凡人动了心？还是单相思？”

夜华避开他揶揄的目光，耳根红得更甚，却执拗地追问：“三叔可有法子？” 连宋摸着下巴想了想，凑近道：“那姑娘既对蛇都有怜悯心，见了受伤的俊俏郎君，还能不管？救命之恩，最易催生情愫。”

于是第二日清晨，桃夭推开门时，就见个白衣染血的男子倒在石阶前，墨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颊边，正是夜华的模样。她手忙脚乱地将人拖进屋，看着他胸前深可见骨的伤口，急得团团转，正想去寻村里的郎中，那伤口竟在金光中渐渐愈合，皮肉蠕动着恢复如初。

“你…… 你是人是鬼？” 桃夭猛地缩到桌后，撞得竹桌咯吱作响。

夜华见她吓得眼眶发红，懊恼得想自打耳光，忙起身解释：“姑娘莫怕，我乃夜华，仙家子弟。昨日与妖兽缠斗负伤，不慎晕倒在此，方才用仙术自愈罢了。”

桃夭攥着桌角的手还在抖：“既已痊愈，便请回吧。”

夜华心念电转，垂眸作虚弱状：“只是表面愈合，法力尚未恢复，恐难飞天。不知姑娘可否容我暂住几日？”

看着眼前人俊朗眉眼间的恳切，桃夭终究点了头。她心里清楚，仙人若要伤她，何须如此周折？如今只能盼着他早日康复，早些离开。

可日子渐渐生出些不一样的滋味。桃夭向来懒于炊爨，三餐多是集市上买的糕饼，添了夜华后，银钱很快见了底。夜华瞧着她对着空米缸发愁，默默将她花圃里的芍药、茉莉修剪得齐整，每日清晨挑去集市，换回来的铜板总能买回新鲜的蔬果。

当第一缕炊烟从茅舍升起，桃夭站在灶台边，看夜华系着粗布围裙，将鲜笋炒得油光锃亮。饭桌上，她小口扒着碗里的米饭，不得不承认，这比集市上的冷食香多了。夜华见她吃得专注，嘴角悄悄扬起弧度 —— 或许这样的日子，也能慢慢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