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乒乓球全锦赛在辽宁省鞍山市举行,北京秋雨涨池,彼时不满十四岁的周逸耳坐着京队先农坛承包的集体大巴车,和队伍里的哥哥姐姐们雄纠纠气昂昂的奔赴属于自己的第一个战场。
那是她第一次参加以成年选手为主导的比赛,那会儿她个子还没窜完,骨架也瘦弱小巧,没人注意的到她,也正因为这样,当时参加比赛实力强劲的对手接连因她的出现而“爆冷”。
周逸耳第一次全锦赛之旅就闯进四强,体育新闻的头条宣称她将是继丁宁以外从北京队走出去的第二个女子左手奇迹,也是那一次比赛让她成功升入国家队。
京队的朋友和教练都舍不得她,对于未知的领域除了期待,她也会感到恐惧,但还好有王楚钦,那时候他已经升上国家一队,成为队里哥哥们的老幺。
但却是她唯一的哥哥,不是亲的,也胜似亲的。
进队当天,北京飘起雨夹雪,王楚钦牵着她的手在前面走,跟所有人都大大方方的介绍,这是我妹妹,跟我一样是左手,脑子聪明,特别有球。
一几年,互联网时代开始崛起,青春期的荷尔蒙像泡泡机里的泡泡在新世界里绵密喷洒,王楚钦也未能免俗,对球台一侧的周逸耳动了心,幸而早恋的心思被刘媛一巴掌及时终结,但也免不了其他人不喜欢周逸耳。
情书,巧克力,零食,匿名短信,还有互联网上那些点赞的有关于她的帖子直到如今依旧留有痕迹,无人认领的陌生账号,青春期的周逸耳有太多人喜欢。
王楚钦是其中一个,隐藏的最好的一个,被周逸耳叫了十几年哥哥的那一个。
他们因为“兄妹”而彼此亲密,也因为“兄妹”似乎总也无法逾越那条无形的边界。
周逸耳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即将成长完全的骨骼,朝着成人式发育的身体曲线,愈显成熟的面孔,还有他越来越隐而不发和无法宣之于口的男人对女人的生理反应,都在23年之后的这几个月里刀削斧凿般的在他的心里刻显出具体的形状来。
王楚钦最难耐的时候甚至想过“鱼死网破”,恋人做不成的话,兄妹大不了也不做了。
而产生这些想法的一切原因都归结于,周逸耳不再是个小姑娘了,周逸耳似乎会躲着他了。
北京晚上七点,周逸耳刻意躲开王楚钦,提前在食堂吃完了饭,上午从新加坡飞回北京,队里给大家留了一下午的假期。
前几日的新加坡大满贯赛事,队里说要作为今年下半年杭州亚运会的大选兵,即使自己有伤,周逸耳也没敢懈怠,照常兼满三项,最后腿疼到爬不起来,拿到了这一年多以来最好的成绩——三个亚军。
可恶评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拼了命获得的三个亚军,却被人玩笑着说是在新加坡的另类“三亚之旅”。
周逸耳选择屏蔽那些讯息,在飞机上睡了一路,一个人回到宿舍睡觉,晚上醒来的时候,又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北京下了大雪,雪花堆满整个鞋底。
她穿着羽绒服,在体总黑漆漆的夜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腿太疼了,新加坡用了她太多力气,她还要去找队医做今天最后的康复治疗。
王楚钦知道周逸耳在躲他,从室友孙颖莎那里知道了周逸耳的一点消息,又问了一遍俞小玉,摸索了一下她的习惯,就知道她这会儿在哪里。
他在她身后十米远的距离处慢慢跟着。
看她忍着腿疼,在雪地里如婴孩般蹒跚走步。
怎么就这么倔呢?
王楚钦【在哪呢?】
周逸耳盯着十分钟前王楚钦发来的微信消息,想回,又忍着,但也不知道怎么回。
现在正是赛事关键期,她现在还理不清关于他们两个人之间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理智让她把这些想法压下来,所以她只能躲,只想躲。
想了想,不想让他担心,还是回过去。
周逸耳【要去治疗。】
手机亮了下,发出振动,王楚钦低头一看,是周逸耳的消息。
王楚钦【我去找你。】
周逸耳【别了,我马上要进去了。】
周逸耳【晚上下大雪,很冷,路滑,你好好休息。】
王楚钦叹了口气,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
他之所以不放心,就是因为今天北京下了大雪,路上不知道有多滑,前面一段路就是大理石砖铺的广场,冰雪一融,很有可能摔倒,何况她膝盖不好。
她想躲着他,那他也可以不出现。
王楚钦【好,路上慢点。】
然后回完消息,继续在后面悄悄跟着。
周逸耳已经很小心的在走路了,但风在她脸上割的生疼,一时间有点眯眼,让她忽然在某一瞬间走了神,随后脚下一滑,踩到一块薄冰,跪了下去。
她扶着自己受伤的膝盖,趴在雪堆里半天都爬不起来,她咬着牙忍痛,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那么笨。
差点没忍住哭的时候,有人忽然从后面把她羽绒服上的兜帽扶了上去,紧接着,身体悬空,熟悉的洗衣皂香的味道充斥进她的鼻腔。
被帽子遮盖住一半的视线,周逸耳向上看,王楚钦也正垂着眼看她,没有什么表情。
王楚钦从天而降,把她从污雪泥冰里打横抱起来。
周逸耳哥……?
她赶紧撤回视线,便没敢再看王楚钦,因为刚才扯了谎,现在正好被拆穿了。
可王楚钦就像不知道似的,正常问她。
王楚钦去医疗室?
周逸耳嗯。
周逸耳我,我可以自己走。
王楚钦不理她,依旧抱着她走。
直到周逸耳想伸手推他的时候,他才终于出声。
王楚钦腿不疼了?
疼,很疼 。
于是周逸耳不再动。
但她也不敢看王楚钦。
于是抬抬手把头顶的兜帽往下拽了拽,直到视线完全被掩盖,直到觉得头顶的王楚钦看不见她的脸,她不确定王楚钦在想什么,又或者有没有生气。
直到走出一段路,周逸耳没忍住先开了口。
周逸耳你……不累吗?
王楚钦没感觉。
王楚钦没逞强,确实没什么感觉,这时候的周逸耳因为腿伤,瘦的越来越厉害,体重根本没多少,这点累,顶不上平时体能训练的十分之一。
倒是他这两年,体重明显的增加了很多。
周逸耳问完这句话,便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感觉到王楚钦平稳的呼吸在冬日里异常的灼热,然后如有实质的落在她的下巴上,像……接吻。
那天晚上王楚钦就那样抱着她无声的走了一路,周逸耳本来还很紧张,但因为太稳当,以至于她都快要睡着,但最后还是膝盖上的疼让她时刻保持着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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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班世乒赛之前的最后一个wtt冠军赛事在澳门举行,周逸耳一边治疗,一边训练,又一边比赛,忙碌的赛程让她没时间想别的事情,一天之中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都在训练场和医疗室度过。
她依旧在躲王楚钦,但也真的没时间主动说话。
那会儿王楚钦刚从赛场上下来,看手机信息,又听梁靖崑说,周逸耳这次比赛发挥的不好,刚刚输给了陈幸同,已经被一轮游淘汰。
大赛之前一轮游,就像高考之前考了全班倒数第一,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王楚钦接受完采访之后连汗都没来得及擦,给周逸耳发信息她也没有回,王楚钦担心的不行,拉着箱子直奔训练场,看能不能找到人。
结果真找到了。
彼时是晚上,各个协会的运动员比赛的比赛,在酒店休息的休息,训练场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角落里的灯光在亮着,显得昏昏亮亮。
他看见周逸耳坐在板凳上,两只胳膊叠在球桌上,脸朝下,头枕在上面,她耳朵上带着耳机,看着只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已。
王楚钦没有再往前,而是静悄悄的坐在球桌上,看着眼前那团人影。
周逸耳,你怎么那么傻?有肩膀不知道靠一靠?我这么个大活人在这,难道不能依赖一下?什么情绪都想着自己一个人扛,我那么在意你,你不知道吗?我那么喜欢你,你还是只想把我当哥哥看吗?
真是又笨又傻。
王楚钦想,这个寂静的晚上,如果他不说,周逸耳大约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就坐在她后面那个只隔了两米远的球桌上,他永远不想让她落单。
周逸耳埋着头,泪水濡湿了胳膊,恍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动静,她几乎是一瞬间的就听出来那是属于王楚钦的脚步声,但又很快就停下了,她知道王楚钦就在她身后没有离开,王楚钦大概以为她听不到,其实她的耳机没有歌,什么声音都没有。
于是眼泪更加止不住。
她没有抬头,王楚钦也没有说话,周逸耳也从那刻彻底知道,不论从前,还是现在,王楚钦永远不会让她落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