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妃约楚楚见面的那一日是个阴雨天，阴风晦雨，哀草愁云，淅淅沥沥的白雨打在水墨油纸伞上，森森似银竹。
楚楚将手中的油纸伞交给跑堂，被茶博士一路引着来到了二楼靠窗的雅间，季淑妃早已等候多时。
从内心来说，她其实并不愿和朱棣的女人们做过多的接触，朱棣已然决定和她海角天涯，她心中其实对于他的女人们是怀有愧疚之意的，且季淑妃在信中言辞恳切急迫，似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她踟蹰一刻钟，终究还是来了。
身后茶博士轻轻将门掩上，楚楚抬眸望去，和自己记忆里那个明艳骄傲的女子不同，季淑妃脸色苍白，面颊上虽擦了淡淡的胭脂，也遮不住一脸的疲态。看到楚楚进来，她起身相迎，言辞恳切：“常言说，大恩不言谢，你对我们燕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救命之恩，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不足以报答。”
楚楚不欲多费唇舌，闻言淡淡一笑，道“淑妃娘娘严重了，请问今日邀约是有什么事吗?”
淑妃了然一笑，“我一直不知该如何称呼你，叫你柳妃好吗？”
“叫我如眉就好。”
“如眉，我从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得罪了你，还差点因为一念之差害了王爷，我知道，也许在你心里，根本就看不起我，也不屑于听我说话。”她的语气里似乎带了一丝哽咽。
楚楚于心不忍，她也不过是这个世道中的一个可怜人罢了，她吸了口气，嗓音干净清越：“我正在听。”
季淑妃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我知道你爱王爷，我也爱，比你爱的还要久。王爷虽不苟言笑，但也算得上是懂得体贴关爱人的夫君。在你之前，我和王爷也算得上相敬如宾，恩爱夫妻。可遇见你之后，这一切就都变了，无论我是一如既往的待他，还是曲意逢迎，王爷再也不肯多看我一眼。眼看着一直像太阳一般照顾自己的男人，突然像夕阳一样从你眼前一点点消失，虽然你还能看到他的影子，但却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暖和热度了，你也是个女人，相信你能明白这种没有指望的感情，有多么让人绝望。”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轻轻啜泣起来。
楚楚抬眸，面前的女子无论说话语气还是眉目里的神采，皆黯淡无色，见不到从前半分锋芒。
是糊涂人，亦是可怜人。
楚楚突然觉得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她耳畔忽想起从前小玩子对她嚷出来的那句话：“你就是第三者，是外遇！”思绪游离间，她听到季淑妃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比我有福气，王爷他是真爱你的，至少到现在为止，你一天不在王爷身边，王爷就一天定不下神来。我知道你和王爷一直这么别扭着，就是因为我。我今日约你出来，就是打算告诉你，我打算成全你们，离开王爷......”
季淑妃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乖乖巧巧就急忙道：“娘娘，万万不可，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那可是王爷的骨血啊。”
楚楚一下子怔楞在原地，只觉周身寒气砭骨，似有朔风如刀，叫她遍体生寒，心中凄惶。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有孕了？”
季淑妃轻轻抚摸小腹，眼神柔和：“是啊，男人和孩子也有相似的地方，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来了。”
楚楚垂眸， 他曾经那么盼望和自己有一个孩子，现在他要当父亲了，却是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
原来他和自己耳鬓厮磨之际，同样的事情，也对他其他的女人做过。
楚楚不愿再想下去，只觉得这些日子的遣倦缠绵，都成了一个笑话。
......
季淑妃后面又说了什么，她是如何回应的，楚楚已然记不清了，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直到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唤她：“如眉。”
楚楚没有回头，依然木木站立着。
朱棣急急从后面赶上来，瞧了一眼她的面色，心疼说道：“如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不是最近宫中事多累到了？不过你且宽心，马上你就可以脱身了。”
脱身？楚楚冷笑一声，“你倒是擅长脱身。”
朱棣一愣，“”你怎生如此看我？”
楚楚冷冷地盯视着他，声音清凉如水，“季淑妃怀孕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朱棣剑眉紧蹙，“如眉，你听我解释，那次我喝多了，我误以为是你......”他急急开口，心头犹如火焰般燃烧。
“别再跟我描述细节，我没看到，不代表我不会想象！”楚楚抬眸，那双爱笑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如同枯井一般深不见底。
朱棣震住，在他印象里，这个小女人是娇嗔的，鲜活的，肆意的，而不是眼前这样，仿佛被人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灰败颓废。
他的胸腔里溢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和心疼，走上前去，欲将她抱进怀里，刚一伸手，便被楚楚一把打开：‘别碰我......脏......只要一想到你和我欢爱前和别的女人......，”她说不下去，朔风刮过，吹乱她的发丝贴上了泪颊。泪目迷离里，她看见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
“如眉，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原谅我这次？”朱棣急急辩白。
楚楚摇摇头，“季淑妃是你明媒正娶的女人，也不过落得如此下场。像我这样稀里糊涂认错人，又糊里糊涂跟了你的女人，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下场呢？”
“住口！”面前的男人猩红一双眸子，厉声叱她。
“怎么？我说错了吗？王爷有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就连季淑妃有孕一事也将我瞒的死死的？”
“我，如眉，我说了，只有一次，我并不是有意的。”
“王爷只需回答，是，还是不是。”楚楚冷声截断他的话头。
“是。”
“王爷当初和我......是因为爱我吗？王爷知道我认错人了吗？王爷从来都是光明磊落的吗？”掷地有声的话语一字一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楚楚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
朱棣看着眼前犹如炸毛的猫咪一般的小女人，头痛欲裂，只觉得比战场上最难缠的敌人还要令人怵头。他对上那道清凌凌的眸光，缓缓开口道：“我承认，当初我行事的确不光彩，我无可辩驳，你怨我是应该的。”
楚楚本是强硬和他对峙着，可当他这句话沉入耳中时，刹那间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怆痛从心底深处涌出，冲击着她的灵魂都似在叫嚣，愤怒，哀鸣。
她和朱棣的开始，并不美好。
并不是男女之间水到渠成的两情相悦，而是阴差阳错，是试探，是怀疑，是强取豪夺。
“王爷无需解释这么多，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可是如眉，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凡事总归是要往前看的。你想想后来，我可有亏待过你？”朱棣沉缓了声音，递给她一只雪白的帕子，“若非要一味沉湎过去，那你无异于自讨苦吃。”
楚楚冷笑，眸中是掩不住的嘲讽：“这么说来，反而是我不对了？”
“当时我的做法的确不妥，可当我放弃审视，闭上眼睛开始吻你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你了。我从来没有那般心动过，我对任何人的感情也无法和我对你的感情相比，我自己也曾惊奇过，却从没有怀疑过。季淑妃那件事是个意外，我会安排好她和孩子的生活，你相信我，好吗？”朱棣近乎乞求地说。
“王爷的过去太丰富了，我爱的人，我希望他的过去即使不是一片空白，可也绝不是像王爷这样的，我希望我能占据他的整个生命，成为彼此的唯一。而你，就应该守着你的那些如花美眷，好好做你的王爷，而不是在这里奢谈爱情。”楚楚眼角沁泪，强忍住细碎哽咽声。
朱棣眸中一片痛色，苦笑道：“你的伶牙俐齿，全都用在本王身上了。”他将手中的药封放进她手心，“这是我花重金买下的假死药，吃下去后十二个时辰内呼吸脉搏皆无。什么时候你觉得我值得你无怨无悔的时候，就服下这服药来找我，我燕王府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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