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韩一路策马疾驰着,行至那熟悉的山谷处时,马却自行放慢了脚步
前方山路蜿蜒崎岖,骑马行进不如徒步来得迅捷。她果断翻身下马,向前疾行着。后方的数十名士兵亦迅速下马,紧跟其后。
没走多久她便发现这浅浅的积雪上遍布着凌乱的脚步,估摸着大约四人,且脚步很新,像是刚来过。
她暗道不好,立刻卸下了盔甲,却被一位士兵拦住。
那士兵也是女子,红唇润泽,贝齿如玉,倒有些妩媚,她开口解释道:“将军,前方不知有无危险,若是贸然卸甲,恐遭遇埋伏。”
“放心吧,我不会出什么大碍,你们若一时跟不上也不怕,只需沿着这条山路一直行进便可寻到我。”千韩快速说着,将卸下的盔甲丢给了她,一步跃上身旁的树枝,以轻功赶路。
劝阻的士兵被冷言拒绝后略显尴尬,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撇嘴自语道:“关心你还不领情。”
一只秀气的手搭在自己肩头,转头看去,也是一位女兵。
那女兵生得也很秀气,可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深紫色的双眸和那从头盔边缘轻逸而出的淡黄色发丝,让人不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汉人。
“放心吧筱月,将军一向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又岂会明白?还是跟紧好了,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好照应将军。”搭手的士兵安慰道,却只得到一声冷哼,但她倒也未计较,像是习以为常一般。
千韩轻盈地在枝叶间穿梭跳跃,她的动作之迅捷堪比山林中的灵猴,却又远比那些野兽更加优雅与娴静。
行至山腰之际,映入眼帘的是碧蓝天空中翻滚的黑色浓烟,令她心头一紧,不觉间脚步踉跄,不慎跌倒在地。
她吐出不慎落入口中的雪水,眼底怒火中烧,咬牙自语道:“等着我,安安...”
说完便再次运气跃上树干,于林间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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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熊熊燃烧的木屋前,四位匈奴壮汉叉腰而立,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戏谑之光,注视着这场火海。彼此间轻松愉快地交谈着,仿佛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直到一位匈奴招了招手示意该离开时,其余三人方才登上马鞍打算离开,眼里却还依旧有些意犹未尽。
“站住!”
天空中传来一声厉喝,那声音虽明显出自女子,却像是自上天降下的神罚一般,顿时震住了那四人。
尚再寻找声源之际,最先上马的那个匈奴忽地跌落在地,脖颈流出一道殷红的血,出手之人,正是千韩。
她跨坐马上,取代了原本的匈奴主人。这匹久经沙场的战马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它嘶鸣着,低吟声中带着不安与抗拒,试图将背上的陌生骑手掀翻下来。
千韩见状,只是一刀划过马背,几滴殷红的鲜血随之洒落,那马瞬间老实,不敢妄动。
其余三人吃惊于来者强势的驯马之术,更吃惊于那敏捷的身手与勇气,竟敢一人从树上跃下,一招毙敌。
可他们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又岂会就此丧胆,反应过来后便要提到杀她。
但他们很快便会后悔这个抉择。
因为来者十招之内便已毙掉两人。
最后一人已被杀破了胆,最后连刀都握不住,居然想要徒步逃离。
千韩自然不会放走他,随手拿起马身挂着的短弓,一箭毙命。
刚刚还视玩弄人命为乐的四个匈奴,现在却已成了亡命之徒。
千韩的目光转向一旁,一把直刀静静地躺在雪地上,刀身上一滩已然凝固的黑血,在洁白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这是刚刚一个匈奴使用的武器,但他并没有砍中千韩,那上面的血想必……
啪嗒!
面前燃烧的木屋突然发出阵阵沉闷的断裂声,整个屋子几乎已是摇摇欲坠,想必内部都情况更加恶劣。
千韩目呲欲裂,浑身都在发抖,立刻用雪将身上的武袍浸湿,随后一头冲了进去。
她用力撞向门口,那块早已被火焰舔舐得脆弱不堪、一触即碎的木板应声而裂。
里面浓烟滚滚,触目全是如血般鲜红的火光。
“咳咳咳……”
她一边徒劳地用手拨开滚滚浓烟,一边凭借着过人记忆力摸索前行,终于抵达了堂屋,只见火舌肆虐,仿佛要吞噬一切。在这片火海之中,隐约可见一具身躯静静地躺在那里,被从天而降的沉重木梁所压住。
可是浓烟太重,实在看不清是谁,千韩环顾四周,将压在那人身上的木梁抬起推到了一旁,随后背起那人便向外冲去。
“将军!”
身后的士兵刚一赶到便看见自己将军背着一具已经烧的看不清脸的尸体从那熊熊大火之中走出,更让人震惊的,是旁边雪地上横躺着的四个已死的匈奴,每一个体型都比将军大了一倍。
“将军……一个人杀了他们四个?还是在仅凭一把短刃的情况?”之前的那位黄发士兵瞪着大眼睛不敢相信地说道。
这还是人?
但她迅速恢复了平静,毕竟之前将军已经孤身一人斩下过匈奴首领三儿子,如今一敌四对她而言似乎也不是很难……
“将军,这就是你执意要救的人吗?”筱月扶住千韩,将她背上的人接过,小心地安置在地上。
准确地来说,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面容已被火焰摧残得难以辨认,更为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蜿蜒绵延足有尺余,如此重伤之下,已经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了。
千韩摇了摇头,她所救之人,乃是夏木,尽管认不出样貌,却可以从体型上一眼看出。
夏木都已如此,那安安不会……
“那将军所救之人会不会已经逃离了此处?”
逃?往哪里逃?往娘子关逃吗?那塔尔浑攻下彭平后就禁止了所有汉人百姓南迁,其劫掠之心可见一斑。
往北逃?难不成往那匈奴腹地逃?她再傻也不至于如此…
她跪在夏木旁,再次沉默着摇了摇头,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似有巨石镇压,让她恨不得立刻冲进那大火之中,将那巨石炼得个干干净净!
是了,将一切都烧尽,连同过去的那场大火,全都烧完!
转眼间,千韩已再次冲入大火,消失在浓烟之中。
“将军!”
众人吃惊地喊道,完全没有想到将军会如此鲁莽行事。
在他们眼里,将军永远都是无比沉稳,仿佛随时都将局势掌控在手,他们甚至都相信将军之前落入敌手其实是故意而为,就是为了摸清敌状而刺杀了那匈奴的三王子。
可现在那道贸然冲进大火的身影再次刷新了他们的印象,让他们更加看不透。
“不行!我们得阻止将军,这就是在送死!”筱月对着黄发的士兵说道,转身便要冲进大火,可只听见“扑通”一声,面前的木屋瞬间崩塌,毁掉了千韩方才进去的入口。
“千韩……”
“将军…将军死了……”
“那我们怎么办…回去吗?”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茫然无措,乱了方寸。唯有那位黄发士兵挺身而出,声音坚定地打破了沉寂:“难道你们就这样断定将军已经陨落了吗?”
“将军行事必有她的道理,又岂是我们寻常之人能看透的,我们所做的,就只需足够信任将军便可!布置好此地,若再有匈奴靠近,杀无赦!”
“将军又不是神仙,这房一塌,谁又能活!”
“就是,此处尚还在匈奴掌控之地,我们势单力薄,万一刚好碰见匈奴撤退,那岂不是白白送死!”
“说得对!”
“……”
面对无数质疑,那人丝毫没有动摇,反倒取出了一块银色的令牌,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千”字。
这是千韩交于她的,若是千韩不在,她便能凭借这枚令牌对军队有直接管辖权。
“就凭我是伊瞳!”
“你们追随将军多年,哪一次逢凶化吉不是靠将军?若再有扰乱军心者,或不服军令者,我先斩了他!”
不知说看到了那块令牌,还是被伊瞳的一番话语唬住,其他人终于不再埋怨,开始分工合作,尝试着灭火。
伊瞳走到筱月身旁,拍了拍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将军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做副将的,应当配合好将军才对。”
可对方毫不领情,又是一声冷哼后便去负责灭火。
“嘿,还真傲!”伊瞳皱了皱鼻子,贝齿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俏皮而生动,和刚刚那副震慑全场的样子完全不同。
随后她看向烧毁的木屋,挥了挥拳头自语道:“好你个千韩,可得好好活着回来!哼!”
其实她这么说并非毫无依据,在千韩救出夏木之前她就一再这四周观察了一番,木屋虽不大,却结构复杂,是以堂屋为中心而筑,其他屋子虽小,却要稳固许多,刚刚塌掉都只是眼前的堂屋,如果运气好的话,千韩应该已经在堂屋塌掉之前冲到了别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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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手背传来一道撕裂的剧痛,将千韩瞬间疼醒,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块烧断的木板砸到了自己右手上,将手背烧得碳黑。
她疼的立刻收回手,欲要站起却发现背后有一重物施压,难以动弹。
她这才回忆起来,方才闯进来时房梁突然坍塌,最大的那根刚好砸到了她背上,瞬间将她砸晕过去。
可又为何要让她醒过来呢…
事已至此,她所能感受到的,也就只剩下疼…
背上的火焰如饿狼般撕咬着身体,非要将她完全毁得个干干净净方才罢休,可痛不在此处。
痛在哪呢?
“为什么…为什么…”
她呢喃着,除了痛苦,什么也感觉不到。
得到,失去,反反复复。
自她离开此地之后,那个略显稚嫩的背影便时常浮现在脑海。
像是中了什么降头术一般,她每杀一个敌,仿佛就离那道背影更近半分。
她不信鬼神,却依旧询问了她们那著名的军医——淑馨
淑馨说,你不会喜欢上谁了吧。
喜欢?驻守边疆谈什么儿女情长?
可笑!
可她之后对匈奴的攻势却是愈加猛烈,直到她听说对方将要退走彭平之时。
撤退之前会对当地进行一番屠城劫掠,这是匈奴向来的习惯。
那道背影出现得更加频繁,甚至代替了之前的梦魇。
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暗示。
于是,她在所有人都反对的情况下,深入尚未完全攻下的匈奴领地…
的确冒险,但她精心筹备过,凭借着以往在山里游玩的记忆,规划出了一条避开匈奴主要视野的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此处。
可还是……
若是再早一些,若是再快一些,若是她当初没有去留恋那安逸的美好而早点出征,彭平,或许也就不会丢了,安安也……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她抽泣着,那些她视作懦弱的眼泪此刻却止不住地外流。
火,又是火,夺走了一人,如今竟还要夺走一人。
为何如此无情……为何如此狠心…
过去的梦魇再次浮上心头,无力,绝望,统统都化作了道道烈焰灼烧着她的背部,痛得她死去活来。
“千韩……”
心中忽然涌现一阵莫名的心悸,像是来自天边的呼唤…
是她吗…
千韩愣住,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心中莫名烧起一阵无名之火。
过去,是我懦弱,皇权之下,谁敢亵渎,可今日没了这皇权,哪怕是逆天,我也定要见你!
千韩几乎要将牙槽咬碎,拔出腰间的短刀变冲着背上的木梁劈砍。
一刀,两刀……她像是发了疯一般,砍了数刀之后,只听得“啪”的一声,她便已从地面站起,身上的布料仍冒着火星,露出那烧得黢黑的背部。
她踉跄着冲进夏安安的厢房,只见得房梁已塌了一半,岌岌可危,却没有看见一点人影。
“夏安安?夏安安!”
没有回应…
可直觉告诉她,夏安安就在此处!
她猜测夏木应该是让安安躲在了某处,可柜子,床底都不见人影。
“夏安安你在哪!”
她凝视着四周,总觉得有不协调之处。
“不对...”
最终,目光停留在一张被掀翻的木案,底部的木板居然完好无损,只有边缘有一点烧焦的痕迹。
“这是......”
她按压木板,熟悉的手感让她恍然大悟。
紫檀木!
这种木头很珍贵,质地硬且耐久,她的恋安弓便是由这种材质制成,最重要的是有很好的耐火特性,眼下的这块木板虽然被加工成了与其它木板相同的颜色,但这种手感千韩绝对不会认错。
千韩心中一动,接近绝望的心终于升起一丝丝希望。
她立刻掀翻木板,一缕火光趁机穿透了昏暗,照亮了木板之下的一方天地。只见一位少女静静地蜷缩于角落,背靠斑驳的墙壁上。
“安安!”
千韩呼唤着,可那人并没有回应,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浑然未觉,手里却死死地捏着那两块吊坠。
她心中一紧,迅速将人拉了上来,抱在怀里,转身间已借力跃上旁边的木案,再从窗棂间轻盈一跃,逃脱了出去。
轰!
身后顿时传来一声巨响,那摇摇欲坠的木屋终是难逃一劫,轰然倒塌,若非千韩那果断的一跃,只怕两人此刻已深陷瓦砾之下。
“将军!”
见到伊瞳一脸慌张地跑来,千韩再也支撑不住,将怀里的女孩交给伊瞳后便一头栽里下去,迷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