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

时间被模糊了。堕落在与世隔绝的境界里，我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在某一个清晰的、我并未关注的节点，色彩忽地变得丰富了。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的黄色卵形叶的树铺陈在泥土里，阳光漏过浓密的黄色的树叶，倾泻在一小片泥土上，隐去了泥土本来的颜色。走近了瞧，这不是光，而是落叶——林子很密，这里不应有光。或是渐渐往上爬了，云朦胧了视线的原因罢，绝望得看不到尽头。脚下渐渐地没有了路。我知道我已经彻底脱离了人类的势力范围了。但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杖头已然被泥泞劈烂，我于是更想往前走了。愈往前走，颜色愈发得灿烂。黄绿的枝杆挑逗着背后的鲜艳的红；地上洗满了流动的颜色，飘飘然尚未红得匀净的巴掌大的枫叶飘到我的脚下。枫叶上红、黄、绿交融的水渍是坠落的银河；我看不见天，但我知道它很蓝，透过树顶叶片的缝隙，腼腆地缩在背后向我挥手；雾很浓，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云，绕着我的身体，追着我玩闹。我似乎飘渺在这幅油画中了。风摇不动瘦弱的树枝，但嫩黄在眼前舞动；天坠不入细密的枝叶，但浑身却不觉得寒冷；远方穿不透迷蒙的雾，但树影的轮廓好清晰。直到第一缕光击溃枝叶的阻挠，撕烂迷雾的伪装，轻轻装扮在我身上，我才赫然意识到，缤纷的色彩已经被抽走，这个世界只剩下枫叶的红。

这是夜间滋滋作响的篝火正上方滴下的血液；这也是忠贞的爱情里大红的糖纸；这是欣喜、这是激动；这是愤恨，这是绝望。这是各种或鲜艳、或质朴各种红色，糅合在一起，平铺在同样颜色的落叶上的枫叶林。我不由得好奇然胆怯了。转头看见曾经的璀璨，早已在迷雾中失去了颜色，只有眼前的路被光平平地铺下来。我明白我除了继续往前以外，已然别无选择了。枫叶林很密，然不高，终究可以穿过。鞋子踩在脱水的落叶上嘎吱作响。登山杖也愈发得短了，然我只能在枯燥的重复中继续往前走着，即使堕入麻木的我已然忘记所处的世界了。我可以感受到风拂过我的脸，可以感受到天空的逐渐褪去的颜色，可以感受到落叶撕裂的瞬间，可以感受到枫叶林越来越稀疏。然而我感受不到我，我感受不到有人穿梭在画面里。

身体的前行忽然丧失了阻力，我定了神，确保自己回到了这个世界。摆脱了枫叶林的束缚，眼前是一片湖，芳草似乎才刚播种，绿得还不完全。湖边零星装点着几棵枫树，叶子嫩绿的，刚抽出新芽。天很蓝，但是云很多、很重、很沉，无时不刻不在试图往下坠落。

在湖那头的两棵嫩绿的枫树之间，有一间木房子。

我不再犹豫，加快脚步沿着湖，往那破败的木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