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集市上已经人声鼎沸，魏无羡踏着青石板路走来，衣袂翻飞间带起几片落叶，引得几个卖菜的大娘纷纷抬头。

"哎哟，远道来啦！"张婶最先瞧见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她忙不迭地从菜筐里挑出最新鲜的几颗白菜，"今早刚摘的，水灵着呢！"

大娘们是很喜欢魏无羡，因为每次魏无羡来买他们的菜，豪爽不说，还愿意陪他们唠唠嗑，而且人还长得这么俊，要不是听他说他已经有了家室，有些有闺女的大娘，都想把自家的闺女介绍给他。

魏无羡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白菜时指尖在菜叶上轻轻一弹，水珠四溅。"张婶的菜就是不一样！"他笑得眉眼弯弯，从钱袋里倒出几枚铜钱，却故意多放了两个，"再给我来把葱，我家那位最爱吃您种的葱了。"

旁边李婆婆闻言凑过来，八卦之心顿起："远道啊，你媳妇儿长得啥模样？比村头王员外家的小姐还俊不？"她眯着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着这个俊朗的年轻人。

魏无羡故作神秘地眨眨眼："那可比不了。"见几位大娘露出失望神色，他才慢悠悠补道："是我配不上她。"这话引得众人哄笑，集市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赵大娘边笑边往他篮子里塞了几个新挖的竹笋，"听说你上次教我家小子做的风筝飞得可高了，这点心意你务必收下。"

晨光渐盛，照得魏无羡轮廓分明。他站在菜摊前与几位大娘闲话家常，时而帮年迈的孙婆婆搬搬菜筐，时而替口齿不清的周老太传话议价。阳光透过榕树叶的间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远道啊，"最健谈的钱大娘突然压低声音，"你着急回家不？我这儿有个新鲜事儿。"她神秘兮兮地招手，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朵菊花。

魏无羡顺势蹲在菜摊旁的小板凳上，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肯定唠啊，钱大娘的消息最灵通了。"

那大娘得了准话后得意地环视四周，这才压低嗓门道就开始说起了，“我最近听说，那个什么莲花坞，就是云梦江氏的那个莲花坞，最近又重建了起来，当时不知道是被哪个小王八羔子给烧了，幸好人都没事，现在听说莲花坞的主人已经在重新安排修建莲花坞了。” 其他大娘有些疑惑，“你这消息靠谱吗？我们这一乡村僻壤的地方，你怎么知道那边大地方的消息？” 那个大娘拍了拍腿，“肯定靠谱啊，我相公就是在那边做船夫的，之前还是他载着那边的主人家离开呢！”

魏无羡手中的菜篮子"啪"地掉在地上。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细心的周老太看在眼里，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哎哟，瞧我这记性！"魏无羡突然拍了下脑门，迅速捡起菜篮子，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家里灶上还炖着汤呢，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他匆匆告别几位大娘，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

离开集市后，魏无羡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山间小径上的碎石被他踢得四处飞溅，惊起几只觅食的山雀。他的心跳得厉害，耳边全是血液奔涌的声音。

"小苏沅！阿澄！"人还没到屋前，他的喊声已经惊飞了一树栖鸟，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屋内，江澄正在擦拭三毒，闻声惊得剑锋一偏，在指腹上划出一道血痕。苏沅则从厨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握着半截柴火。

"江叔叔他们回莲花坞了！"魏无羡气喘吁吁地撑着门框，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江澄手中的锦帕飘然落地，他的嘴唇颤抖着，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苏沅见状连忙放下柴火，水瓢里的清水洒了一地，在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当真？"江澄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魏无羡重重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钱大娘的男人亲眼所见。"他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我特意买的，路上吃。"

苏沅已经转身去收拾行囊，他的动作又快又急，碰倒了墙角的扫帚也顾不上扶，江澄仍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眼中水光闪烁。

半个时辰后，三人站在屋前的空地上。苏沅回头望着这座爬满藤蔓的老宅，秋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离家那日，父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模样，当时他只顾着兴奋，现在想来，那眼神里分明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牵挂。

"小苏沅！"已经走到山路的魏无羡回头喊道，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发什么呆呢？"

苏沅笑了笑，转身时悄悄抹了下眼角："来了！"他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难走，秋日的山林色彩斑斓，枫叶红得像火，银杏黄得似金，三人踩着厚厚的落叶前行，每一步都发出"沙沙"的声响，魏无羡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说个笑话，但眼中的急切藏也藏不住。

天色渐暗时，他们在一片松林中停下，暮色中的松树高大挺拔，像一队沉默的卫士，魏无羡和江澄分头去拾柴火，苏沅则清理出一块空地，他弯腰时，腰间的锦囊突然动了动。

"奇怪..."苏沅嘀咕着拍了拍锦囊，继续手上的活计。

篝火升起时，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三张年轻的面庞，魏无羡正在讲他小时候在云梦的趣事，手舞足蹈的样子逗得苏沅直笑，江澄虽然嘴上嫌弃，但眼中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夜深了，虫鸣声渐渐响起，三人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松树休息，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苏沅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最后靠在江澄肩头睡着了，江澄僵着身子没有动。

......

第二天，苏沅是被手上一阵黏糊糊的触感给惊醒的，睁开眼的苏沅一看，那黏糊糊的触感，是福崽在舔他的手。 “福崽别闹。” 苏沅迷迷糊糊的嘀咕了一句，随即马上就清醒了过来，“福崽？！你回来了！” 这个声音也吵醒了睡梦中的魏无羡和江澄，两人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黑不溜秋的团子扑在苏沅的怀中。

"福崽？！"他猛地坐起身，把靠在他肩上的魏无羡惊得一抖。

小小的黑团子欢快地往他怀里钻，尾巴摇得像个小风车，魏无羡揉着眼睛看过来，下一秒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了起来："狗！有狗！"

他慌不择路地往树上爬，动作之敏捷令人叹为观止。江澄被这番动静吵醒，睁眼就看到魏无羡抱着树干瑟瑟发抖的样子，顿时嗤笑出声："出息！"

苏沅抱着福崽哭笑不得："这就是只小狗崽，至于这么大的反应么？"他挠了挠福崽的下巴，小家伙舒服得直打呼噜。

魏无羡紧紧的抱着树干，嘴上不饶人："长这么黑，谁知道是什么..."

其实苏沅一直搞不懂为什么魏无羡会这么怕一只狗，“魏无羡，你这个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么一只幼犬，你都害怕？”

江澄冷哼了一声，“他从小就害怕狗。”

魏无羡的思绪也被江澄的话带到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他才被江枫眠从夷陵捡回来不久，他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神气的小公子，牵着几条小奶狗在校场上跑来跑去，登时双手捂脸大叫一声，嗷嗷的哭了起来，趴在江枫眠身上一整天，怎么也不肯下来。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导致了江澄养的小奶狗背送给了别人，这件事气得江澄大哭一场，就算江枫眠好言好语，温声安慰，让他们两个好好做朋友，江澄也拒绝。

过了几天，江澄的态度软化了些，江枫眠想趁热打铁，便让魏无羡和他住一个屋子里，希望他们能增进感情。

原本江澄已经别别扭扭，要答应了的，坏就坏在，江枫眠一时高兴，把魏无羡托了起来，让他坐在了自己手臂上，江澄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父亲很少这样子托自己，为什么这次轻飘飘的就将他给托起来了？还是在自己面前，这种自己明明很渴望但是又得不到的东西，却被别人轻而易举的得到的感觉，真的是很让人不爽。

虞夫人当场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因夫妻两人各自身有要事，匆匆出门，这才没来得及又多口角。

当天晚上，江澄便把魏无羡关在了门外，不让他进去。

魏无羡拍门道：“师弟、师弟，让我进去，我要睡觉啊。”

江澄在屋子里，背抵着门喊道：“你还我妃妃、你还我茉莉！”

妃妃、茉莉，都是他原先养的狗，魏无羡知道江枫眠是因为自己才把它们送走的，低声道：“对不起。可是......可是我怕它们”

在江澄的记忆里，江枫眠把他抱起来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次，每一次都够他高兴好几个月，他胸中一股恶气憋着出不来，满心都是“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突然看到原本只属于自己的屋子里，被放着一套不属于他的卧具，那股恶气和不甘冲上脑门，将魏无羡的席子和被子搂起来，一股脑扔了出去，再次关上门，道：“你到别的地方去睡觉！这是我的房间！连我的房间你也要抢吗？！”

魏无羡那个时候根本不明白江澄在生气什么，怔了怔，道：“是江叔叔让我......”

江澄一听到他提自己的父亲，眼眶都红了，喊道：“走开！再让我看到你，我叫一群狗来咬你！”

魏无羡站在门口，听到要喊狗来咬他，心中一阵害怕，绞着双手，连忙道：“我走，我走，你不要叫狗！”

他拖着被扔出来的席子和被子，飞奔着跑出长廊。来到莲花坞没多久，他没好意思这么快就到处上蹿下跳，路和房间都不识得，更不敢随便敲门，生怕惊醒了谁的梦。想了一阵，走到木廊没风的一个角落，把席子一铺，就在这里躺下了。

可是越躺，江澄那句“我叫一群狗来咬你”就越是响亮，魏无羡越想越害怕，拱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听什么风吹草动都觉得像是有一群狗悄悄围过来了，挣扎一阵，觉得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跳起来将席子一卷，被子一迭，逃出了莲花坞，在夜风中跑了好一阵，看到一棵树，不假思索便爬了上去，手脚并用抱着树干，觉得很高了，这才心魂略定。

不知在树上抱了多久，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人软绵绵地在叫他的名字。

这声音越来越近，一个白衣少女提着一盏灯笼走来。魏无羡认出这是江澄的姐姐，默不作声，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谁知，江厌离道：“是阿婴么？你跑到上面去做什么？”

魏无羡继续默不作声。江厌离举起灯笼，抬头道：“我看到你了，你的鞋子掉在树下了。”

魏无羡瞟了一眼自己的左脚，这才惊道：“我的鞋子！”

江厌离道：“下来吧，我们回去。”

魏无羡道：“我......我不下去，有狗。”

江厌离道：“那是阿澄骗你的，没有狗。你没有地方坐，一会儿手就酸了，要掉下来的。”

任她怎么说，魏无羡就是抱着树干不下来，江厌离怕他摔了，把灯笼放在树下，伸出双手站在树下接着，不敢离开，僵持了一炷香左右，魏无羡的手终于酸了，松开树干，掉了下来。

江厌离赶忙去接，可魏无羡还是摔得一砰，滚了几滚，抱着腿嗷嗷叫道：“我的腿断啦！”

江厌离安慰道：“没有断，应该也没折，就是有点疼我背你回去。”

她捡起魏无羡在树下的鞋子，道：“鞋子为什么掉了？不合脚吗？”

魏无羡忍着痛出的眼泪，忙道：“没有啊，合脚的。”

其实是不合脚的，大了好些，但是这是江枫眠给他买的第一双新鞋子，魏无羡不好意思麻烦他再买一双，便没说大了。

寄人篱下，最害怕的就是给人添麻烦。

江厌离帮他穿上鞋子，捏了捏鞋尖，道：“是大了一点呀，回去跟你改改。”

魏无羡听了，总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略有些惴惴不安。

江厌离把他背了起来，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一边道：“阿婴，无论刚才阿澄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和他计较呀，他自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玩，那几条狗他最喜欢了，被送走了，心里难过，其实多了个人陪他，他很高兴的，你跑出来半天不回去，他担心你出了事，急着去摇醒我，我才出来找的。”

江厌离其实也只比他大两三岁，那时才十二三岁，讲起话来却很自然的像个小大人，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却一直在哄孩子。她的身体很瘦小，很纤弱，力气也不大，时不时晃一晃，还要停下来托一托魏无羡的大腿，防止他滑下来。

可是，魏无羡趴在她背上，却感觉无与伦比的安心。甚至比坐在江枫眠的手臂上还安心。

忽然之间，一阵呜呜的哭声被夜风吹来。

江厌离吓得一抖，道：“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魏无羡手一指，道：“我听到了，从那个坑里传出来的！”

陈情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