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令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厮杀和火焰的咆哮中，仿佛被无限拉长。聂明玦躺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贯穿肩膀的剧痛，带出更多的血沫。

鲜血不断流失，带走体温和力量，冰冷的寒意从身下的石头渗入骨髓，与霸下刀反噬残留的狂暴怨念在体内疯狂冲撞，撕扯着他的神志。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温若寒那端坐王座的模糊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愈发扭曲而遥远。

就在聂明玦的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一点点沉沦，视线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

一阵轻微、几近无声的脚步声，如同幽灵般，从高台后方那条幽深的回廊阴影里传来。

那脚步声极有韵律，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恭谨和稳定。

温若寒闭合的眼睑微微一动，嘴角那抹志得意满的弧度加深了。他并未睁眼，只是朝着脚步声的方向，随意地伸出那只握着阴铁碎片的左手，掌心向上。

姿态如同帝王接受臣民的献礼，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脚步声在王座旁停下。

一个身影出现在摇曳的火光边缘。来人一袭纤尘不染的温氏核心子弟制式白衣，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暗金火焰纹，身量颀长，姿态温顺谦恭，微微低着头。

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乌檀木匣，匣子表面雕刻着繁复的符文，散发出一种与阴铁同源的、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

是孟瑶！

聂明玦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残余的意志让他死死盯住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惊愕、微弱的期盼、以及更深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因失血而缓慢跳动的心脏。

孟瑶的脚步在王座旁停下，离温若寒不过三步之遥。

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垂首姿态，捧匣的双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声音清朗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仙督，您要的东西，属下幸不辱命。”他微微侧身，双手将乌檀木匣平稳地递向温若寒伸出的那只手。

温若寒终于睁开了眼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清晰地映出那方承载着他最后野心的乌檀木匣，一丝纯粹的、属于胜利者的狂喜光芒，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眼底深处倏然荡开，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那万年不化的冰冷。他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匣盖。

就在这一刹那！

异变骤生！

孟瑶递出木匣的双手，在距离温若寒的手掌仅剩寸许之时，毫无征兆地猛然向下一沉！

“哐当！”

沉重的乌檀木匣脱手坠落，狠狠砸在温若寒脚边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沉闷刺耳的巨响！

木匣的盖子被震开一道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污秽的灰黑色阴气如同挣脱囚笼的妖魔，瞬间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温若寒微微一怔，伸出的手下意识地顿住。他眉头本能地一蹙，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疑惑，落向孟瑶——这个一向最识时务、最懂得进退的棋子。

就在温若寒视线偏移的这万分之一瞬！

孟瑶那因“失手”而垂落至腰侧的右手，快得如同蛰伏毒蛇的致命一击，袖中一道寒芒毫无征兆地爆射而出！

那不是剑，而是一柄短小、精悍、淬着幽蓝暗光的锋利匕首！匕首的样式极其普通，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唯有靠近护手处的刃身上，似乎残留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暗红斑点，像是陈年的血迹。

匕首化作一道无声的、阴狠到极致的蓝色闪电，带着孟瑶全身的力量和毕生隐藏的狠绝，精准无比地刺向温若寒毫无防备的后心！

这一刺，凝聚了所有隐忍的屈辱、刻骨的恨意、以及孤注一掷的疯狂！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温若寒脸上那志得意满的松弛，那即将登顶的狂喜，如同脆弱的琉璃面具，瞬间僵住，然后寸寸碎裂。

他身体猛地向前一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脊椎。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视线所及，一截染血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匕首尖，赫然从他深紫色锦袍包裹的左胸心脏位置透出！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鲜红血液，正顺着那冰冷的匕首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他脚下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死寂的高台上，却如同惊雷。

温若寒的瞳孔，骤然放大到了极限。那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荒谬、以及一种被最卑微信赖背叛的滔天狂怒。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僵硬地、极其艰难地扭动脖子，试图看清身后那张脸。动作牵动心口的致命创伤，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

在他身后，孟瑶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倾身递物的姿态。只是此刻，他低垂的头颅已经抬起。

火光跃动，照亮了他那张清俊温润、此刻却再无半分恭顺谦卑的脸庞。那张脸上，沾染了几点温若寒心口喷溅出的滚烫血珠，如同雪地中绽开的红梅，刺目而妖异。

他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弯起一个极深、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得意，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冰封千里的森然平静。

他握着匕首柄的右手，甚至还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骨的残忍，在温若寒的心脏里拧转了半圈。

“呃啊——！”温若寒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孟瑶清润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入玉盘，在这死寂的高台上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仙督恕罪，属下一时失手……哦不。”他微微歪头，唇边的笑意加深，目光仿佛穿透了温若寒濒死的身体，落在不远处倒伏于血泊中、正死死盯着这里的聂明玦身上。

“义兄，”孟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聂明玦的耳中，也仿佛要穿透整个喧嚣的战场，“抱歉，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