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小珍珠了七月三十日过生日哟,以此献给我的蓄谋已久的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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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准确道出她信笺中那句:“你陪我降落的时间已经足够”的具体含义,但他依旧想作出不规范的指正,时间不会足够,而且是她在陪他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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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在冬天的早晨。是礼幌的冬天。是唐晓翼所身处的冬天。
礼幌冬天的雪又浓又烈,厚重朴实,如五十年代的旧电影,大街小巷被电缆线串起,建筑的颜色暖烘烘得像电器里冒着的热气,街边偶有几个雪人,铁桶作为帽身,那些他还未能熟识的路牌印着日文,应该会有一个男主角骑着摩托从路中驶出,带着头盔?奔向所心爱之人的怀抱。
想到这里,他更加注目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房屋旁的树木也沾着同样的白,树木很高,像天空作着延展,枝杈变得越来越细,枝杈之间的交叉构成新的形状,捕捉到的天空的颜色像框柱了一幅画,而天空也是白色的,他的心也是白色的,蒋宜林寄给他信件里字里行间的空隙也是白色的。
他和蒋宜林是在一个月前再相识的,毫无征兆、毫无预料,就像初次见面一般,夏季末的军训帮她捡拾了落在大食堂的手表。
蒋宜林先是错愕、宝蓝色围巾扬起遮住一部分她的脸庞,然后淡淡地飘下去,他们务必四目相视,互相触礁在对方的眼眸之后,什么东西忽而消失不见,他们居然忘记了交换名字,像是咬住礼物的丝带那般,确认一个互唤对方的口吻。“同学”,他记得的,他没有礼貌急功近利靠近她时从来都用着这个万能的称呼,他们的故事就是从做同学开始的。
于是那时的蒋宜林与一个月前的她太不相同了,一个月前的她就像是将他拉出挣扎回忆之中的“人物”,只能称之为“人物”,因为他不能确认一个月前的蒋宜林是否是用他的幻想症编制而出的虚构人物,她与十七岁他记忆里的她相隔太远,她与他日日夜夜梦中的“人物”也相隔太远。韩少功在马桥词典里说:“远方的人,被时间与空间相隔,常常在记忆的滤洗下变得亲切,动人,美丽,成为我们梦魂牵绕的五彩幻影......正像我可能也在他们的目光里面目全非,与他们的记忆绝缘。”
那篇文章叫《渠》,他和她都做过的一篇文章,课间蒋宜林去找他,问他关于这篇文章有什么感想,他正趴着睡觉,她有些粗哑的声音穿透他的梦境,但他没有理她。
现在,这个在别墅台阶的厚重积雪上坐着的家伙,这个一边叼着面包,一边将她的信笺作为晨间读物的家伙,务必渴望他在她的目光里面目全非,与她的记忆完全绝缘。
如果记忆有一键清除功能就好了,她可以不认识他,可以不认识他的曾经,不认识现在在大雪之中裹得狼狈的他,不认识他根本不具备的未来,但他愿意并甘之如饴,单向箭头地爱上她,没有交集地爱上她,在那匆匆一面之后魂牵梦萦地思考关于她的所有,又或是让那十几封不曾寄出的矫情信件署上开头:
蒋宜林,展信悦。
*002
唐晓翼,展信悦:
我是蒋宜林。
首先对我对你作出的欺骗感到抱歉,我来礼幌并不是因为什么大学组织的交换生活动,而是比较纯粹的想将这封信投递给你,我幻想过无数次我这样抵达你的住处,明月还挂在天边,凌晨四点,你大概在柔软的睡梦之中
*003
唐晓翼几乎是没有作判断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家门口的信箱,触摸着那个投递口,冰冷的触觉泛上指尖,早就失去过人的体温,她留有的气息也早就被冷风吹皱,他不知为何总是矛盾地处于两种心情之中:他想她,很想很想她,他想她会想他,但他不想她爱上一个未来的路被大雪封死的人,他希望她只是关怀一个病号又或者只是缅怀一个记忆中的前男友。
最近太多的情绪堆积在他的身躯,他无比恳切地确定,他正在自私地喜欢她,正如当年一般,从未考虑过她的未来。
他望着信箱,信箱有着斑驳的划痕,他好奇她来时的具体时间,他好奇有没有下一封信,他好奇她现在身处何方,他重新在台阶前坐下。
面包快要嚼完,他想从头开始看。
*004
唐晓翼,展信悦:
我是蒋宜林。
这封信是我亲手投递在你的信箱的,我幻想过无数次我这样抵达你的住处,明月还挂在天边,凌晨四点,你大概在柔软的睡梦之中,我大概就那样在雪地里趟着步子吧,一步一步向你靠近。
与高中时候的我们恰恰相反,在国中的时光太短,和你的回忆又太多,总是你一步一步地靠近我,我又总是持狐疑态度地觉得那是你的一个圈套,由于你的油腔滑调和我的薄脸皮我从不吝啬施与帮助,你也不吝啬对我帮助的回礼。我们走的太近了,你是个很博人好感的人,很帅很酷,知识面广阔,有时候说话很毒,堵住讨厌的人的嘴又恰到好处,于是从讨厌你到喜欢上你变成了时间问题,我忘记了我那滑稽的不正式的表白如何脱口的,事实上你也先对我说过如此的话语?
阳光明媚的星期五旷了最后两节拓展课,从学校后面的围栏那翻出去拿我们早早放好的书包,于是和小分队集合去了最近的商场,12年的商场,门口就是巨型的小熊模型,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都有阴影,我记得很清楚,我充满恐惧地去牵你的手,我以为你是陆思程,你就这样自然地牵上了我的手,而我又舍不得甩开,陆思程、崔帆、还有黎纾都没有注意到我们,我们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我心跳如擂鼓,对巨物的恐惧早已消散,紧接而至的是背着友人悄悄亲密的罪恶感,以及我掌心黏腻汗液附着在你的掌心的,你的掌心很大很宽,我依旧能辨认你的掌纹,生命线很细很细。
我太多次想象自己的高中生活,太多次在升高一的暑假假想在某个太阳灿烈,绿树茵茵的街道里遇到帅气的真命天子的故事——我总是脑补出谁谁谁就这样与我相恋,路过服装店时他会看我在镜前扭来扭去然后称赞着说:帮我把这件衣服包下吧;或是在超市里一起猜对方最喜欢吃什么。。小时候的街道很多样,小摊贩也很热情,记得四五岁的时候和大伯买棉花糖吃,结果棉花糖粘在眼睛上,四处没有公共厕所根本洗不好,太阳却又辣又晒,记得七八岁的时候和爸爸放风筝,风筝越飞越远在视线里消失不见然后坠崖,是在公园后面的铁制旋转门后找到的,递给我们风筝的是一个清洁阿姨,,记得九十岁的时候,逛商场,头顶的吊灯特别亮特别闪,于是暗下决心要在浙江的新房子里装那个吊灯,可是没有搬家,失去了期许,一直在那个小房子里读完了初中,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晶莹的记忆。
我很想你,我们交往时的画面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中重重徘徊,我经常质问我自己,如果命运能重来我可以留得住你吗,你看我总是这样自作多情,我打的每一个喷嚏都以“你想我了”冠名,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我知道你顾忌的因素太多,我知道我们太不一样了,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不同,处事方式不同,甚至做题的思维也不同。
我深知我的普通,可以让我班门弄斧的只有看的那些闲书,高中的我把他们奉为超级食粮,仿照着台湾文学用生涩难懂的句式练习给你写情书,那时的我们甚至不需要情书,上课时悄悄传的纸条就已传达了所有,所以所有少女怀想的纪念品都在你的离去后撕成了碎片,碎片里还有残留泪珠干涸后的痕迹。
我想到什么就这样写下来了,真的抱歉,太多的话像是喷薄,我既想告诉你这件事,又想告诉你那件事,最后所有的事情交织缠绕在一起。
叙事到此为止好了。
你陪我降落的时间已经足够。
我尊重你的选择,分离是我们故事最好的结局,如果我们再次见面对于我们而言都是苦果,但我不忍心说假话说我一点都不想你,说我过得很幸福,有了新的恋人。
叙事到此为止就好了,我的脑中太过絮乱。
祝你一切都好,不必再回信,我已经向他人打听过你过得如何。
万事胜意。
*005
唐晓翼把信纸对折,又依依不舍地展开,看了三四五六遍,直到没有情绪了才小心翼翼地折回装在信封里。一边感叹这混乱的叙事确实让他云里雾里,回忆太远,提到的又太多,一边感叹蒋宜林的字迹变得更加清秀娟丽,比高中时更易辨认。
一切都好,他细细嚼碎这四个字,仔细辨认读出时的音节、语调。
一切都好。
一切都不好。
面包早就嚼完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积雪滚落下来,他揣着信封走进卧房,很朴素的家居摆设,一张大床横过了大半空间,其次就是到处摆放的非学术类书籍,包括一些轶事整理和如何与人交际的书,更多的还是日语词典,他在日本的日子枯燥无聊,那个女人为他打点好的疗养院已经放弃了他,于是他租赁了这栋大房子,本来想装潢地富丽堂皇的,小奢一把,结果那个女人出车祸去世了,而他父亲正和野妓在家里的床上如鱼得欢。
直到她死了,他才开始纪念她、尊敬她,为此他非常自责,于是那些华丽的、他钟爱过的家具变成了有过回忆的,从遥远的东方空运来的旧床旧沙发。
他习惯藏匿在那些熟悉的气味里。
他想念七年前他怀中紧拥着蒋宜林她洗发水的香气。
*006
蒋宜林有些麻木地站在雪地之中,一想到明天的离开。
她不敢想离开。
蒋宜林理了理垂至大腿边的红围巾,绕了几圈,终于是一个看起来协调的长度,她黑色的羊角扣大衣已经变成白色,雪花晶莹在她从头到脚的每一处。
她站在唐晓翼家门口的街道,拨通了他的电话。她想起村上春树在《舞!舞!舞!》中的那句:人和人谈不上义务性地见面,想见就见,想见才见。
她想听听他的声音。
“莫西莫西?”对方的声音像是感冒了很久的后遗,又像是受到了什么很大的情绪反应一样需要调整地一深一浅地呼吸。
“唐晓翼,”她就这样咬出他的名字,“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重新建立信任,重新,我在你家门口,递出信后,我随时随刻都反复咀嚼着我的那封信件的每一个字,我后悔了,我想见到你,我一定要见到你,不管你是否同意,就算作我再追你一次也可以,我要和你手牵手漫步在礼幌的街头,就现在。”
*007
唐晓翼听到电话铃响了好几遍,猜到是牛奶工,迟疑地接起:“莫西莫西?”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之嘶哑迟迟让对方愣了几秒,对方咬出他的名字,唐晓翼,他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也太久没有人这样自然地咬出他的全名。
他有些错愕地停下了手中正在回的信件,想说话但无从道出,她在信里已经说的足够明白,他们如何往来都是徒增苦果,他也认为如此,病情阴晴不定地恶化到连主治医师都放弃,这一年除了靠药物维持呼吸,没有任何剧烈的运动,而现在,他的心脏正在剧烈运动。
唐晓翼以前是不信这些的,喜欢过的人会反反复复喜欢很多遍。现在他信了这句,还信了村上春树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森林,错过的就错过了,相逢的会再相逢。”,信了他们的重逢是上天旨意。
信了无论多少年、无论自我欺骗多少遍,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陷进蒋宜林这片丛林之中,他不会在意丛林的雨,不会在意丛林的大野兽,他满不在乎地拖着病体穿梭在绿树之中,他要喜欢她,他不能欺骗自己安慰自己他不能去喜欢她,他受不了了,他要自私地再次爱上她,不顾前程未来,不去想她可能会面对的死别,他不想当好人了。高中离开的时候当那个好人反而让双方痛苦地熬过七年,高中蒋宜林就笑嘻嘻地设下陷阱让他无时无刻都对她的举动作出怀想,让他像一只被猫咪戏耍的响尾蛇在固地自封。
他想立刻掐断她的话问她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蒋宜林用平静的腔调还在继续说着,唐晓翼心里翻云覆雨着她会如何狠绝地传达最后通牒。
*008
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重新建立信任,重新,我在你家门
*009
唐晓翼听到门字的时候就穿上靴子冲出门去,左手握着手机附在左耳上,右耳被冷风所灌进,然后左耳听到的全部字节传递到右耳抵御冷风的攻击,她说她要和他重新在一起,她说她要和他手牵手漫步在礼幌的街头......
他看见她朝他走来,他也朝她的方向走去。
蒋宜林穿的很厚实,蒋宜林还是没有长高,蒋宜林剪了很精神的短发,蒋宜林的红围巾怎么这么长差点拖在了地上?蒋宜林的眼睛很漂亮,泪沟很深,像小猫,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午后的台阶,他自不量力地想送她一个水晶球当做迟到的赠礼,而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两杯优酸乳。
“唐晓翼,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她眼中有心疼,也有泪意。
我想过我们见面时的无数种形式,我想我就这样一步一步朝你走进如同早晨,我想你站在原地好好看着我就好,看着我滑稽的总是垮掉的红围巾,看着我好吗。
你好久没有这样看着我,我好久没有感受到你的目光了。
*010
“我快要死了,蒋宜林。我们生离都经历了,死别对你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吧?算了,不逗你了。我要抱你,让我抱抱你,”唐晓翼一语未完率先被蒋宜林的动作所打断。
她将红围巾挂在唐晓翼的脖子上:“耳朵都冻红了。”
熟悉的气味,柑橘香气萦绕在唐晓翼的鼻尖,蒋宜林踮着脚为他整理围巾,唐晓翼怔愣地低着头,为她抚去脸上的雪。
他没告诉她耳朵泛红不只是因为深冬季节。
“让我抱抱你。”他的话在空气里结成白雾。
蒋宜林感受到他的呼吸很深,他的手臂紧紧地环住她的背部。
如果可以一辈子不放开。
唐晓翼感受到她的背部很薄,她的手臂搭在他的脖颈,毛呢粘在脖子附近麻麻痒痒的。
那也要一辈子不放开。
*011
“好了好了,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吗?我又把我男神追到手啦?”
她好想看见他此时的样子,可是眼前只有白茫茫的雪地,唐晓翼意识到力道太大把她松开。
她看见他了。
他确实瘦了很多,显得他更像一棵树一样地高挑,在初升的阳光闪耀下栗色的头发处处连翘,长长的眼睫上泛着水汽,再也不像彼此年少的那个臭屁男高中生了,更像是......男孩?一个童真童趣地笑着哭着的小朋友,一个一见面就咒自己死还幼稚着抱得紧紧的小朋友。
她鬼迷心窍地向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012
唐晓翼像个苹果一样变得红通通的。
太阳升起来了,白昼很亮。
他兀自想起她的凌晨四点,握着她的手搓了搓,蒋宜林说不冷不冷,遇到你整个人处于眩晕中幸福到发烫。
雪依旧慢吞吞地下着,他牵起她的手,穿过川流的人群和喧嚣的街店,朝路的尽头并肩走去。
【后记】
居然没有写到6k,希望后记能记到6k,因为以前吹牛逼说《通向你的雪国》务必写六千字,啊啊啊啊其实我真的很想写好他心通但是我太不会和异性交往了所以换做是我的蒋宜林和他心通故事里的唐晓翼的相处在我笔下也很尴尬别扭伤痛,抱歉,这本以这篇番外作结,以后不会再写了!也要认真学习了。
高中一整年花了很多时间在他心通的书写和铺排上(很多纸质稿,然后这本书里剩下的章节是我觉得没写偏的几章,但看起来叙事真的很稚嫩,已经放弃跟进了)。一下子写了太多字有点吃不消啊啊啊,感觉能用的文字已经利用完全了哦呵呵!
最后放一下通雪的原简介好了!
【简介】
蒋宜林说如果将我的人生打造成一本故事书,那么我与她的出场相隔了100书页,她总是说她像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我也总是爱逗她,只在心里悄声嘟囔着:其实在遇见她之前,我的故事里还没有男女主角。
我们重逢在礼幌的一场大雪中,搭话的契机是她的帆布包上别着的布偶上,系着一个十七岁时我亲手打的中国结。
国中校园里青春期的暧昧不明和周围人执意想探究出的情爱谜底都埋葬在了记忆里的某个小角落,厚厚一沓的信件也沦为火柴哗然中丢失的星火。又在多年后梦境里无法脱身而出的险境里吞没我、淹没我。病骨羸弱时床旁的水果编织篮是她的落属,歪斜的笔触。
签下时发着抖。如同十七岁的雨季里,我禁不住在你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刻下我爱你。
此时此刻,我哑然失去说爱的资格。
对不起。
祈求你浇灭我无理取闹任性时的火光,祈求你将我龙飞凤舞的字迹也尽数焚烧,作为你对我的回礼。
所以呢。
我们曾在那不远的东方噙着泪分道扬镳,也被命运眷顾着在异国他乡的北海道认出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