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许岳将许从今和张淮叫到会客厅，交给她一些账目本和商印，盖了官印的通关文牒，还有好几份契约文书。
“爹，你同意我去京城了？！”许从今惊喜极了。
许岳无奈笑笑，“你想去，爹也不能拦住你，毕竟你的能力爹是放心的，去年你说这件事情，我没答应是怕你年纪太小了，你哥哥在朝堂上也忙碌，可能顾及不到你，近两日知晓了你帮助岳应琅姑娘的事，为父也能放心了。”说完又对着张淮到，“阿淮，璁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劳烦你帮帮她。”
张淮：“自然，姑父，我一定会看顾好璁璁的，生意上璁璁不懂的我也会教她的。还有，至于住的地方，直接让她住我们家就好了，钟诚公务繁忙，他的府邸就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璁璁去他那里孤孤单单的可不好玩。”
许岳欣慰，和张婳相视一笑：“好，璁璁教给你我们也放心”
两天后，许从今与张淮乘船沿河北上，同行的还有付融，周娘。船行至苹川，两岸红黄相间，层峦叠嶂间偶有落叶逐水，红黄的树叶沾在船舷，晕开淡淡的秋痕。许从今凭栏而立，青衫被江风拂起，袖口绣着的墨竹暗纹随动作流转，她望着滔滔的江水，眸中映着天光云影，只觉此行山长水阔，心下清明。张淮坐在舱内煮茶，紫砂小壶咕嘟作响，茶香混着两岸草木的清润，漫满了整艘小船。
张淮让人看着，出去寻人，见她一人站在栏边放空思绪。
“璁璁，看什么呢，进来喝茶吃点心”
“好”
变故起于午后。原本澄澈的天光骤然暗沉，乌云如墨汁般在天际晕染开来，转眼便遮蔽了整个江面。风势渐猛，江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凉意，两岸的树影在风中狂舞，似是无数鬼魅摇曳。
“要下雨了。”张淮放下常拿在手里把玩的吊坠，仔细的收起来放在身上，起身让人加固船帆，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先是稀疏的噼啪声，转瞬便成了瓢泼之势。
雨柱如银练垂落，江面瞬间被搅得一片浑浊。狂风裹挟着暴雨肆虐，船在浪涛中有些颠簸，许从今扶着船壁，衣衫单薄，这让她有些发抖，寒意顺着肌肤蔓延开来。
张淮出去查看，他望向江面，只见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原本平静的江面翻涌着浑浊的浪涛，浪头拍打着船身，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要将这一叟船吞噬。“江水涨潮了，此处水势湍急，若强行前行恐有危险。”船夫嘶吼着喊道，声音被风雨撕裂，“只能靠岸暂避！”
张淮颔首，水手们一同奋力撑篙，在狂风暴雨中艰难地将船驶向岸边一处浅滩。待船锚稳稳落下，众人已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雨势丝毫未减，岸边的芦苇被洪水淹没大半，只剩下顶端的穗子在水中沉浮，远处的村落隐在雨幕中，只剩模糊的轮廓。许从今坐在舱内，周娘给她添了件斗篷，她望着窗外茫茫雨色，心中虽有几分焦灼，却也暗叹这江雨的磅礴气势，只盼雨势早些停歇，不耽误行程。
船停了约莫两个时辰，雨势渐缓，江面却依旧浑浊湍急。许从今起身到船头透气，忽见上游方向有一抹浅红在浪涛中沉浮，似是有人落水，那抹红被冲下来停在岸边。她心头一紧，不及多想便抄起舱边的长篙，朝着那抹红色探去。付融见状赶紧去帮忙。
瞧了许久，许从今才看清是个少女。二人赶紧下船去救人。
走近她身旁，他们才发现她身着一身新嫁娘的红裙，裙摆被江水泡得沉重，乌黑的长发散乱在肩头，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项，几缕发丝黏在唇畔，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许从今伸手去拉她，指尖触到她肌肤的刹那，只觉一片冰凉。付融将人抱上船，周娘连忙递上干布，几人合力将她安置在许从今床上。
许从今借着舱内的微弱油灯灯光打量少女。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纤细，许是落水受惊，脸色苍白如宣纸，却难掩清丽姿容。柳叶眉微微蹙着，睫羽上沾着水珠，像极了雨后初晴时沾着晨露的蝶翼。鼻梁小巧挺直，唇瓣因寒冷而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却依旧饱满莹润。待她缓过一口气，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极清亮的眸子，似含着一汪秋水，此刻虽带着惊惧与迷茫，却透着几分倔强与灵秀。
“多谢姑娘相救。”少女声音微弱，带着未散的颤抖，她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许从今按住。“姑娘不必多礼，先歇歇吧。”许从今递过一杯温热的茶水，目光温和，“此处水势凶险，姑娘为何会独自在江中？”
少女捧着茶杯，指尖微微颤抖，温热的茶水暖意顺着掌心蔓延，驱散了些许寒意。她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茶影，眼眶微微泛红，轻声道：“小女陈芸，五年前我们家遭了难，只剩下我与哥哥相依为命，却不想和哥哥走散了，我被人牙子买到了澜州薛家做婢女，今年不幸被薛老爷看上，想纳我为妾，……我不愿意，我去告诉薛夫人，薛夫人就想把我卖到恶霸家里给他做妻子，我不愿意。在经过平安桥时我就跳进河里，”说到此处，她声音哽咽，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砸在茶杯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
许从今见她孤苦无依，心中生出几分怜悯。她望着陈芸苍白的面容，想着她小小年纪便历经劫难，却依旧眼神清亮，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怯懦，又添了几分赞赏。“姑娘莫怕，”她柔声安慰，“如今雨势渐歇，待水势平稳些，我们便继续北上，途中若有遇到与你记忆有关的地方，定会帮你打听你哥哥的消息。”
周娘也在一旁附和：“我二人此行北上，沿途会经过不少村镇，姑娘不如暂且与我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陈芸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她望着许从今温和的眉眼，又看了看周娘诚恳的神色，含泪点了点头：“多谢姑娘收留，大恩大德，小女没齿难忘。”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心底的寒凉。
此时雨已停了，天边晕开一抹淡淡的霞光，将江面染成了暖橙色。江水依旧浑浊，却已不复先前的汹涌，浪涛渐渐平息。岸边的芦苇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水珠顺着苇叶滴落，发出清脆的声响。许从今望着窗外的霞光，心中那份焦灼渐渐散去。这场突如其来的江雨，虽耽误了行程，却让她遇见了孤苦无依的陈芸，也算是一段别样的缘分。
陈芸坐在舱内，周娘帮她用干布细细擦拭着长发，红裙已经被褪下，换上了许从今给她的新衣服，二人身量差不多，只是她有些瘦弱，不过穿上去还是较为合适。她望着许从今的背影，青衫在霞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心中满是感激。她想着前路漫漫，虽不知能否找到家人，却因这偶然的相遇，多了几分安稳。
船依旧停在浅滩，却不再是先前的狼狈与凶险。霞光映照着江面，波光粼粼，两岸的山在暮色中渐渐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与草木的芬芳。许从今与张淮坐在船头，煮着新茶，陈芸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轻声应答着两人的问话。夜色渐浓，星月渐升，银辉洒在江面上，小船静静依偎在岸边，宛如一幅温暖的画卷，藏着这段江雨相逢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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