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便一头栽倒在雪里,再没起来。
次日清晨,雪停了。
永昼大街的朱门外,扫雪的仆人把昨夜醉倒的贵族扶上马车;
而在同一条街尽头,冻死者的脚印被新雪覆盖,像从未存在过。
朱门依旧酒肉臭,路上又添冻死骨。
缺粮却不是如今最严重的问题。
为了扩大种植纺织原料的面积,仅仅半载,日月帝国的山河便像被一只巨手粗暴地翻过一遍。
先是丘陵。
原本起伏的松杉林带被剃成了癞痢头,斧斤之声昼夜不绝。
粗大的云杉、冷杉被整棵放倒,锯成段,再劈成柴,只为给新增的纺织原料让位置。
裸露的山脊像被剥了皮的兽脊,雨水一冲,暗红色的土石便裸露出来,山洪挟着泥沙滚落,把下游的河道染成浑浊的血色。
再是平原。
大片大片的麦田、豆田被翻耕重播,改种雪线麻。
麻株高而瘦,根系却贪婪地扎向深处,吸走土地里最后一点氮磷钾。
春末的一场大风,卷起麻田里的碎叶和细沙,遮天蔽日,仿佛黄尘地狱。风过之后,地皮龟裂,裂缝里爬出成群结队的褐色甲虫,啃食残留的草根,发出窸窣的咀嚼声。
河流最先发出哀鸣。
染坊排出的靛蓝废水未经处理便注入河道,原本清澈的玉带变成了幽暗的靛青色。
鱼群翻着白肚漂浮,引来成群乌鸦。
乌鸦啄食腐鱼,喙上染了蓝,再飞到邻近村庄,落在井栏、屋檐,把蓝渍滴进贮水池,连人喝的水都带着苦涩的药味。
更可怕的是气候的反噬。
山林被削平后,失去屏障的山谷在盛夏刮起干热焚风。
焚风卷着麻田的碎叶,像无数细小的火舌舔过田野。
七月的一场野火,从山脚一路烧到河谷,火光照亮了半座城。
火场边缘,焦黑的土地还在冒烟,麻农们却已拎着桶、背着筐,在灰烬里抢收未燃尽的麻秆——那仍是他们眼里的银子。
飞舟航行时,宁糖糖再次俯瞰这片国土:
曾经翠绿的脉络被黄褐色的斑块侵蚀,像一张原本健康的肺叶,被霉菌啃噬出一个个空洞。
她看见干涸的河床像裂开的伤口,看见焦黑的林线像被火钳烫过的纸边,看见麻田尽头孤零零的一棵老槐树,树皮被剥了一半,露出惨白的木质——那是附近村民饥民找不到吃食,靠着树皮果腹。
自气候突变(水土流失导致河水决堤、沙尘暴等)以来,帝国北境接连刮了七场黑风暴。
沙尘像铁锹扬起的炉灰,一夜之间淹了二十余座村镇。
干裂的河床成了路标,指向唯一的活路——南方大城。
于是,扶老携幼的队伍,沿着官道蜿蜒南下。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覆着一层黄泥,远远望去,像一条被烈日烤得半死的蛇。
可蛇头撞上了城墙。
永昼门外,镶铜的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守备军以“防疫”为由,在护城河外拉起了铁蒺藜与魂导拒马。
饥民的帐篷像雨后毒蘑菇,一夜间冒出数千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