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花开

地涯

应渊倚在软榻上，指尖正翻过一页话本。窗外风声呜咽，卷得窗棂微微震颤，却掩不住他忽然紊乱的呼吸。

夜明珠的柔光下，他蹙眉搁下书册，侧身去够茶盏。就在这一瞬——

“呃......！”

心口猝然爆开剧痛，如利刃绞入灵台。应渊十指猛地攥紧衣襟，骨节泛出青白。冷汗顷刻浸透鬓发，他弓起身子，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哗啦——

茶盏被扫落在地。随着他痛苦的俯身，一枚悬在颈间的魂珠从衣领滑出。

酸涩自心口炸开，顺着血脉烧向四肢百骸，烫得他眼前发黑。

他仰起脖颈，喉结剧烈滚动。眼眶被逼得通红，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那股随之翻涌而上的、铺天盖地的悲怆——

这感觉太熟悉了。

应渊浑身剧颤，捂着心口从软榻上踉跄滚落。衣袍翻卷间带倒了案几，话本哗啦砸在地上，却无人顾得上去拾。

他跌跌撞撞扑到门前，五指在门框上抓出深深的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噪，那跳动声震得耳膜生疼——甜蜜与苦楚在血脉里交织翻涌，像是有千万只蝴蝶同时破茧而出。

太熟悉了——

千万年前玄夜散魂那日，也是这般剜心蚀骨的悸动。

苦也是他，甜也是他，恨也是他，爱也是他。

痛得撕心裂肺，却又甘之如饴。

“爹......爹？”

应渊蜷缩在门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心脏每跳动一次，都像是被千万根细密的银针穿刺，又疼又痒，带着令人战栗的欢愉。

应渊颤抖着直起身，手指扣紧门框，缓缓将门推开——

叮铃——

檐下青铜铃在风中清脆作响，恍如隔世之音。

夜风卷着银色的花瓣扑面而来，混着流萤的清光，纷纷扬扬落在他苍白的颊边、散乱的发间，以及被冷汗浸透的衣襟上。

那花瓣触肌生凉，每一片都带着熟悉的气息，像是有人从记忆深处捧出珍藏千年的温柔，轻轻拂过他眉梢眼角。

应渊仰起头，望着漫天流萤与花雨，嘴角溢出温柔的笑容。

花儿开了。

应渊怔怔地捏起那片落在眉间的花瓣。

泪水无声滑落，洇湿了衣襟。他缓缓将花瓣含入口中，苦涩瞬间在舌尖蔓延——

苦的。

苦得发疼。

应渊愣愣地想，或许不是花瓣太苦。

是他想吃糖了。

是他在等那个人，等那双总是变着花样掏出糖的手，等那声带着笑意的“渊儿”。

可那个会笑着哄他吃糖的人，如今在哪儿呢？

为什么……

还不来呢？

应渊一步步走向花田。

银色的相依花开了花田，在风中摇曳如浪，映着天边泛起温柔的涟漪。

他驻足凝望，忽然轻笑出声——这花的颜色，多像那人总在他眼前晃动的银发啊。

他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触花瓣。

“相依花开了……”他低语，声音散在风里，“渊儿也长大了。”

花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他。应渊垂下眼睫，掌心贴上一朵开得最盛的花：“爹爹，你在哪儿呢？”

“渊儿……好想你啊。”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从身后覆上应渊的手背，熟悉的温度让他浑身一颤。

那人顺势将他整个人环入怀中，银发如月华垂落，时隔万年又重新掠过应渊的侧脸。

“渊儿，”玄夜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万年未改的温柔，“小心伤了手。”

应渊怔怔地侧头，正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玄夜俯身，唇瓣轻轻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怎么还像小时候那般爱哭？”

刹那间，万年孤寂如潮水褪去。

“爹爹——！”

应渊再也忍不住，转身扑进玄夜怀里，十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袍，仿佛要将千年思念都揉进这个拥抱。

玄夜轻笑，掌心抚过他颤抖的脊背，银发在风中纠缠，宛如当年书房对持，那紧紧的拥抱。

玄夜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应渊的发顶，银发垂落，轻柔地扫过他的脸颊。

他像哄幼时的应渊那般，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声音低柔得像是怕惊碎这场重逢：“不哭，爹爹在呢。”

“我真的......好想你。”应渊将脸埋在他肩头，指尖攥得发白，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好想......好想你......”

爱若可见，当摧山裂海覆红尘；憾如有形，必千峰缟素尽白头；思能着色，便蘸心血染透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