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毒辣的日头悬挂在天穹,将景阳宫中的琉璃瓦晒得发烫,小桂子一路小跑挨个儿传话,不过多时,众人便神色各异的鱼贯而入了大厅
待众人依着位份落座后,永琪坐在上座,沉声道
爱新觉罗.永琪“近日景阳宫中流言四起,竟然有人说如初不是本王的孩子,这等污蔑之言,本王绝不姑息,为了还小燕子和如初的清白,本王决定滴血验亲,今日喊大家过来,就是要做个见证,往后若再有流言传出,本王和福晋决不轻饶!”
知画抚着胸口,意味深长的说道
索绰罗.知画“王爷说的极是,妾身听说福晋生小格格的时候,恰逢是质庄亲王的忌日,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实在不令人疑惑,滴血验亲之后,也能彻底证明福晋和小格格的清白”
她这番话一出口,大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一股无声无息的冷风,吹得人脊梁发冷,众人的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巧合,换做是谁都会忍不住怀疑,小燕子的心中也清楚,永琪未必会全然相信自己,与其日后在他心里留下心结,倒不如来个滴血验亲,彻底把事情给说清楚
思齐看着知画那副故作关切的模样,只觉的可笑至极,这般迫不及待地将矛头指向小燕子,不是不打自招又是什么?她垂眸掩住眼中的讥讽,静待好戏的开场
魏筠如急忙起身,劝阻道
魏筠如“妾身相信福晋对王爷是一片真心,断然不会做出背叛之事,况且小格格若是与王爷滴血验亲了,即便能证明清白,日后小格格长大了若知晓了此事情,恐怕会影响到父女情分,王爷,还请三思”
思齐见状,也跟着站起身来,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珂里叶特.思齐“妾身也觉得魏姐姐所言极是,王爷,为了小格格着想,还是别滴血验亲了吧”
小燕子起身微微福了福,又飞快地给永琪使了个眼色,朗声道
西林觉罗.方慈“王爷,为证妾身和如初的清白,还是滴血验亲吧,只盼着此事过后,所有的流言都能烟消云散,还景阳宫一片安宁”
永琪收到小燕子的示意,心领神会,点头道
爱新觉罗.永琪“好,只要一试,本王便可还你和如初一个清白”
一刻钟的时间,月颖把如初抱了过来,欠身道
月颖“小格格拜见王爷、福晋,奴婢拜见王爷、福晋”
永琪抬手示意月颖免礼,月颖手中抱着的襁褓,正是小燕子亲手给如初绣的,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孩子在月颖的怀中睡的香甜,半张小脸被襁褓盖着,很是安适
永琪微有不忍,摆手道
爱新觉罗.永琪“小桂子,你去刺一滴血来”
清水已经备下,只需要用银针在两个人的身上,各刺一滴鲜血便可见分晓,小桂子拿起细长尖锐的银针在孩子的指头上截了一滴,血滴入了水中,孩子痛觉,立时撕心裂肺的大哭了起来
小燕子心中揪起,一把抱了孩子在怀中,不觉落下了泪来,温热的泪水砸在缎被上,晕开一朵朵深色的痕迹
月颖不着痕迹地蹭过小燕子的衣袖,低声道
月颖“福晋,你抱孩子有些急了,可要小心些”
永琪接过银针,指节泛白,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死死的盯着瓷碗,两滴血在清水中沉浮,并始终保持着诡异的距离,他有些不敢相信,用手指轻轻的蘸起水滴,咸涩的味道混着血腥气在舌尖上炸开
这一刻,他终于明了小燕子为何要滴血验亲了,好个索绰罗·知画,若不是小燕子执意滴血验亲,恐怕如初早已经成了她谋夺嫡福晋之位的祭品了
此刻戏码正酣,他与小燕子绝不能让索绰罗·知画瞧出半分端倪,否则精心布局的一切将功亏一篑,他死死盯着碗中猩红的血水,猛地将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青筋暴起的额角突突跳动,阴沉的面色仿佛覆着一层寒霜,眼中喷薄而出的怒意似是要将周遭给点燃了
永琪大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指死死的扣住小燕子的胳膊,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眼尖的月颖迅速将啼哭的如初揽入怀中,退到了角落里
他咬牙切齿,指尖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
爱新觉罗.永琪“小燕子,当初你要滴血验亲,本王当时不愿意,因为本王相信你不会背叛,可如今……真是让本王失望透顶了”
小燕子疼得眼眶通红,泪水夺眶而出,拼命摇头辩解
西林觉罗.方慈“王爷,不是的,妾身从未...”
坐在一旁的知画掩着帕子,假意痛心道
索绰罗.知画“妾身也不相信福晋会背叛王爷,可这证据都有了不让人相信也难,福晋,你怎么能如此的糊涂?”
湘漪急忙起身福了福,言辞恳切
柏湘漪“妾身相信福晋和小格格是清白的,不过被人陷害也不是没有可能,会不会是有人在水中动了手脚?”
这话正中了下怀,早在事前,小燕子便将计策告知给了柏湘漪,此刻见她不着痕迹地抛出了关键的疑问,小燕子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永琪不着痕迹地瞥了小燕子一眼,她立刻会意,猛地挣脱束缚,踉跄着扑到桌前,指尖蘸了蘸碗中血水,舌尖轻舔后,突然惊呼
西林觉罗.方慈“不对,这水怎么这般的咸涩?”
永琪用手指轻轻的沾了下水,并舔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盯住小桂子
爱新觉罗.永琪“小桂子,本王是让你去取水的,结果这水里却被放了盐,你来告诉本王是怎么个回事?”
小桂子“扑通”的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的磕在青砖上
小桂子“王爷恕罪,奴才只是正常取水,并不知道这水里面为什么会被放了盐”
永琪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笑声里满是森然
爱新觉罗.永琪“本王知道了,因为这水里被人提前给放了盐,所以不管怎么滴血验亲都会不相溶”
小燕子抚着胸口,指尖微微发颤,眼中泛起了盈盈的泪光
西林觉罗.方慈“此人好狠毒的心思,若不是王爷明察秋毫,那妾身和如初恐怕已经被王爷给处死了,王爷,为求妾身的清白,还请小桂子去小厨房里端碗清水来!”
永琪神色阴沉如水
爱新觉罗.永琪“小桂子,这次你提前试下水,没有问题了再端过来,另外你让小邓子把弄水的太监和宫女也给本王带过来”
过了片刻后,小桂子捧着清水战战兢兢的上前,银针刺破如初的指尖,血珠子坠入碗中,永琪也紧跟着滴入自己的血,很快两滴血融为了一体
小燕子松了一口气
西林觉罗.方慈“王爷,两滴血相溶,说明如初是王爷的孩子,只是不知是谁用此毒计来陷害妾身?”
知画心中猛地一紧,指甲掐进掌心才稳住了神色,连忙说道
索绰罗.知画“妾身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如此陷害福晋,这般歹毒心肠,实在是太可恨了”
这时,小邓子带着紫月和小马子进来,回禀道
小邓子“王爷、福晋,这位宫女叫紫月,太监叫小马子,是昨晚和今儿弄水的两人”
小燕子的目光如刀般看着他们两人
西林觉罗.方慈“谁让你们在水中加盐来陷害本福晋和如初的?你们俩人若是供出幕后主使,本福晋或许能饶你们一命,若是不供出,慎刑司里那么多的刑罚,你们俩人就好好的尝一尝吧”
紫月颤抖着看了知画一眼,突然“哇”地哭出声
紫月“奴婢是奉了侧福晋的命令在水里加盐,侧福晋说要是奴婢不做,她就要杀了奴婢和奴婢的家人,奴婢实在是害怕极了,才被迫同意的”
小马子也跟着磕头如捣蒜
小马子“奴才本是不答应的,可侧福晋拿着家人的安危来威胁奴才,逼不得已才这样做的,侧福晋还给了奴才许多的银票,都在这里了,福晋对奴才们一向宽厚,奴才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小桂子拿着小马子手中的银票递给永琪,他接过后,仔细看了一下,猛地甩在知画的脸上
爱新觉罗.永琪“本王一直都知道你心思歹毒,多次算计陷害小燕子,但看在太后和绵亿的面子上都没有重罚,没曾想你倒是变本加厉连本王的女儿都不放过”
知画慌乱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
索绰罗.知画“妾身没有做过,妾身是冤枉的,如初只是个女娃,威胁不到绵亿的地位,妾身何苦要这样做?岂不是太冒险了吗?”
魏筠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魏筠如笑意森冷
#魏筠如“这招虽险,胜算却大,一旦得逞,谁都能认定如初不是王爷的女儿,到时候侧福晋不仅可以扳倒福晋,又可以除掉如初,甚至还有可能除掉绵恒,到时候侧福晋又有儿子,自然就成为了嫡福晋,一箭三雕,好厉害的算计”
紫月补充说道
紫月“奴婢曾多次听到侧福晋说她很讨厌景阳宫里怀孕的女人,并且想除之而后快”
湘漪见状,顺势开口道
柏湘漪“侧福晋所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一桩,还有一件事情也是侧福晋所为”
永琪皱眉,问道
爱新觉罗.永琪“是什么事情?”
湘漪沉声道
柏湘漪“撷芳斋之前发生的灼雀事件是侧福晋让宫女安排的,妾身来时已经让锦澜把人证给带来了”
爱新觉罗.永琪“传!”
永琪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似乎一场更大的风暴,要在这殿内掀起
夏竹进来跪在地上,身形如颤抖的风中残叶
夏竹“王爷、福晋,奴婢在分配给柏主子之前,侧福晋曾给过奴婢一沓子银票,还有一对翡翠耳环,并说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知画的后背早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她的眼前浮现出思齐之前劝阻自己的话
珂里叶特.思齐“如今嫡福晋与柏格格即将临盆,正是人手紧缺之时,侧福晋若是在自己管理景阳宫期间,让她们二人因人手不足而出了差池,只怕侧福晋是难逃责罚的”
当时她只觉得思齐说的话在理,此刻却如同惊雷炸响,怎么可能?思齐只不过是个不太受宠的侍妾,怎么会有如此缜密的布局?
索绰罗.知画“胡说”
知画突然起身,发间的步摇撞出凌乱的声响
索绰罗.知画“王爷,妾身从未让这贱婢干出这样的事情,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妾身”
小燕子朝云瑶使了个眼色,云瑶会意,立即退了下去,她手指上的鎏金戒指轻叩茶盏,清脆的声响惊得知画指尖一颤
西林觉罗.方慈“王爷,长乐殿的灼雀事件也有了着落,云瑶和紫鹃日夜盯梢,亲眼见春茗挂的灼雀,她自己也招认了是侧福晋指使”
话音刚落,春茗便被云瑶和紫鹃架进了大厅,她的发髻散乱,脖颈处的伤痕青紫可怖,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
春茗“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永琪静默一晌,森冷地道
爱新觉罗.永琪“你给本王实话实说,今日说的话若有半句虚言,本王定会教你比死还难受”
春茗的身子明显一颤,浑身瑟瑟不已
小燕子忽然温婉一笑,对春茗道
西林觉罗.方慈“还不说吗?本福晋的手段,你应该清楚”
知画道
索绰罗.知画“福晋,你这样岂不是屈打成招了?”
西林觉罗.方慈“屈打成招?”
她冷冷的瞥了知画一眼
西林觉罗.方慈“卖主求荣的东西,也配谈冤枉?她拿家人换荣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今日?”
春茗狠命的叩了两下头道
春茗“王爷,长乐殿的灼雀是侧福晋让奴婢放的,为的就是让福晋受到惊吓,重而流产,侧福晋拿着奴婢的家人威胁,并且还给了奴婢一些钱财,这些银票都是侧福晋给奴婢的凭证”
小桂子双手奉上沾着血污的银票,永琪接过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票据上鲜红的侧福晋私印,刺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的直跳,银票裹挟着劲风砸在了知画的脸上
爱新觉罗.永琪“好个私印,你倒是给本王好好的解释清楚”
知画颤抖着手捡起银票,鎏金印戳烫得她掌心发麻,人证、物证俱在,辩驳显得苍白无力,她瘫软的坐在了地上,突然想起儿子绵亿熟睡的小脸,心中一横,咬牙道
索绰罗.知画“王爷,灼雀事件和水里加盐都是妾身让人做的,妾身不能在有身孕,她们也休想有”
小燕子顺手将桌子上的瓷碗一掷,只听“哎哟”一声,知画捂住额头呼痛了起来,额头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时不时还有鲜血流出
她指了指索绰罗·知画等人,冷冷道
西林觉罗.方慈“王爷,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呢?”
永琪甩袖厉喝道
爱新觉罗.永琪“侧福晋索绰罗·知画,心肠歹毒,残害子嗣,着降为侍妾格格,令赏二十板子,以儆效尤,至于绵亿就由本王亲自扶养,省着你教坏了本王的儿子,他们四个人拉下去,杖毙”
小燕子冷眼看着被侍卫们硬拖出去的四个人,嘴里狂呼着救命,这样的声音,她在里听的太多、太多了,初时厅还会有心悸,如今听却只觉得像风吹枯叶般的索然无味,她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寒光,曾经柔软的心早已裹上层层坚冰,比这宫里的青石砖还要冷硬
跌坐在地上的索绰罗·知画,想到了自己从刚入宫时在到风光无比的平妻,在到如今最末等的侍妾格格,不过是瞬息之间,这场精心谋划的争斗,终究是一败涂地,输得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剩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自滴血验亲过后,宫里在也没有流言传出,据说打知画板子的太监是小桂子精心挑选的,下手极重,听说伤口处皮肉外翻,血肉模糊,可怖至极,小燕子更是悄悄暗示着路太医让知画的伤不必好的太快,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进入六月,紫禁城只落过两场雨,灰暗朦胧的云片在苍蓝的天际上悠然浮行,枯风裹挟着燥热掠过宫墙,将暑气揉进每一寸砖石缝隙里,暮色渐浓时,星星如同撒落的碧玉盘里的碎金,刺破夜幕探出头来,潮湿的夜气在廊柱间氤氲,织就了一张愁绪万千的网
三希堂内,烛火摇曳,映得案几上未启封的画卷泛起微微的幽光,乾隆斜倚在龙椅上,李玉捧着薄毯,轻手轻脚覆在乾隆的身上
李玉“皇上,您龙体初愈,不如躺在床上休息下吧”
此时的乾隆已经快六十岁了,额头上镌刻着皱纹,两鬓夹杂着少许的银丝,眉毛和胡须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许是永瑢的死对于中年葬子的乾隆来说打击很大,让他苍老了很多
乾隆望着案头上的画卷,喉间溢出沙哑的叹息
乾隆“朕卧病的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永瑢的丧仪可还周全?”
李玉垂首应道
李玉“荣亲王将质庄亲王的葬礼操办得极为隆重,王爷做事谨慎,皇上不必忧心”
乾隆“永琪,他倒是愈发有储君的风范了”
乾隆的指尖摩挲着龙椅的扶手,话音里裹藏着沉沉的暮色
李玉噤声不语,他深知帝王眼底的阴霾,不仅是丧子之痛,更藏着对皇室暗流的隐忧
夜,那么深,那么凉,恰似这夜空暗淡的星语,点点滴滴,参透着每一个角落,他的手上布满了细纹,一条条曲折不均像是墙上斑驳的印迹,爬满了手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乾隆的手颤抖着展开画卷,少年永瑢笔下的山水在烛火中晕染开来,恍惚间,还能听见当年御案前的笑谈
乾隆的喉结滚动
乾隆“这是他十五岁的画作,朕最喜欢他这副画了,当时还题了七绝一首”
李玉忙劝道
李玉“皇上节哀,保重龙体,质庄亲王泉下有知见您如此的挂怀,必当欣慰”
乾隆望着画卷,眼神渐渐的湿润了起来
乾隆“朕亏欠永瑢太多,当年因永璋之事迁怒于纯惠皇贵妃,连带着也冷落了永瑢,朕知道他的潇洒是不想让朕猜忌,可等朕想重用他时,他就这么走了,说到底是朕默许了这一山二虎的局面,永瑢的死也是朕间接造成的”
李玉脱口而出
李玉“不怪皇上,只怪有人......”
话音刚落,他便脸色煞白,扑通的跪在地上
李玉“奴才失言,请皇上恕罪”
乾隆“起来吧”
乾隆摆了摆手,语气疲惫的道
乾隆“能听朕说几句心里心话的人也只剩你了,你说的没错,朕有那么多的皇子,却唯有永琪和永瑢的才干能当上太子,如今永瑢去了,只剩下永琪了,为了江山社稷,朕却不能动他”
李玉叩首道
李玉“既然如此,皇上不如让荣亲王出府暂居吧?”
乾隆颔首,目光投向窗外寂寥的星河
乾隆“这是个好办法,对外让人觉得朕是因为永瑢的死而迁怒于永琪,这样大臣也不会上奏弹劾,既保住了永琪,也堵得住大臣的嘴,李玉,明日你去景阳宫传朕的旨意吧”
他的喉间溢出一声叹息
乾隆“朕没登基前,三哥弘时为了争夺储君之位,不择手段,那个时候朕就在心中发过誓,绝不让自己的孩子们自相残杀,可朕没有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终究是防不胜防啊”
更漏声里,烛泪蜿蜒成河,乾隆的身影在宫灯下逐渐佝偻,与案上的画卷一同融入沉沉的夜色中,寂寞与哀伤在三希堂内流淌,如同永不干涸的长河,漫过一个阿玛破碎的心,也漫过一个帝王难以言说的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