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雪录-林挽月

入夜不久，檐角的铜铃还剩最后两声轻晃，林挽月已坐于妆镜前

菱花镜映着她垂落的青丝，象牙梳齿漫过发间时，带起一缕淡淡的桂花油香

她抬手将耳畔碎发别到耳后，抬眼间，窗棂外已悬着一轮明月，清辉如水，悄无声息漫进半开的窗

林挽月难怪世人总爱望月抒情

原是五湖四海共此一轮月

偏这夜晚静得厉害，连心思都藏不住，总爱往远了飘

另一边的庭院里，石桌上还放着半盏早已经凉透的茶

岳凝走近时，见燕迟正对着夜空出神，玄色衣袍被夜风掀起一角，却半点没察觉

岳凝七哥？怎么又发呆了？

岳凝方才叫你好几声都没应

燕迟这才回过神，目光却没移开那轮弯月，那轮悬在墨色天幕里的月，正照着多日未见的林挽月

岳凝顺着他的手目光看过去，声音顿时软了几分

岳凝说起来，我也想小月亮了

岳凝那地方听着就凶险，她带着桃夭，吃没吃好、住没住暖？

会不会有人看她孤身一人，就欺负她、排挤她？

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会不会传到她耳朵里？

燕迟喉结动了动，语气带着点不易察的局促

燕迟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岳凝来了这几日，不说天天夜里站在这儿看月亮，五日里总有四日吧？

岳凝昨儿个风大，你还站了快半个时辰呢

燕离怪不得！我就说七哥怎么总对着月亮叹气，原来不是月亮好看，是想七嫂了！

岳凝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自打来了这儿，燕离就跟在她身后，五步之内准能瞧见人

犹记前日，燕离还撺掇着要拉燕迟去烟花之地“潇洒”，说要带他去听新来了的戏子唱曲

没成想燕迟当场就沉了脸，那模样像是要把人家戏楼的房顶给掀了

燕离是好奇——到底是何等模样的女子，能把素来冷硬的七哥，治得这般牵肠挂肚

燕迟哪有五日？

燕迟不过是夜里风凉，站一会儿醒醒神

岳凝好好好，是我打比方

岳凝你呀，等见到小月亮，可别不好意思承认

她说着便转身，遮着嘴角的笑——再逗下去，七哥怕是要真恼了，还是去找秦莞说话自在

至于这位“睹月思人”的七哥，等日后见了林挽月，定要把他今夜的模样，原原本本说给她听

……

与此同时，公主府西侧的角门旁，白枫正倚在树下，指尖捏着一枚刚从墙根捡来的碎瓷片

他一身青色布衣，看着像个寻常的仆从，可眼底的光却藏不住，此次先行入京城，他要办的事，远比送信重要得多

白枫果然不出主子所料

这公主府看着富丽堂皇，金砖铺地、雕梁画栋，内里竟是空架子

厨房的米缸只装了半缸，后院的马厩里连匹像样的好马都没有，尤其是府里的仆佣侍从，眼神躲躲闪闪，问起来路要么支支吾吾，要么说的话前后对不上，难怪主子在京外坐立难安

他抬眼望了望天色，今夜的月亮被云遮了半边，恰好藏住行迹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亲眼瞧见两拨人从后门出去，清一色的黑衣

“白将军”

一道压低的声音从树后传来，黑甲卫统领快步上前，甲片碰撞的轻响被他刻意压到最小

他奉白枫之命暗查公主府三日，手里攥着张叠得整齐的纸，上面记着府中异常之人的动向

“府里的人都不对劲，洗衣房的婆子总在午时往花园的假山里钻，负责洒扫的小厮夜里总去柴房待着，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私语更是常事，有时候还会用手势比划，像是在传递什么消息”

白枫世子妃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人手不足

白枫世子殿下有口谕，命你们暗中彻查整个公主府，尤其是柴房、假山这些偏僻地方，有任何动静立刻记下来，都机灵些，别打草惊蛇

他拍了拍统领的胸口，甲片传来冰凉的触感

待统领躬身退下后，白枫才直起身，将碎瓷片扔进墙角的草堆里，他此行，还要查清楚，公主府背后到底连着哪股势力

回到正屋时，林挽月刚把最后一支银钗放进妆奁

听到脚步声，她抬眼看向门口，见白枫进来，便知是要辞行

林挽月明日便要走？

白枫是，属下还有别的事要办

白枫留守府中的黑甲卫，全听世子妃调遣

林挽月点点头，伸手拉开妆台最下层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封得严实的信封，信封边角用火漆印了个小小的“燕”字

她将信封缓缓递过去

林挽月劳烦你将这个送到燕迟手里，告诉他，我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心

白枫双手接过信封，仔细揣进怀里贴身处，又躬身行了一礼

白枫世子妃放心，属下定将信送到

白枫只是这府中之人……行事诡异，世子妃可要多加小心，夜里尽量不要出门

林挽月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林挽月他们把我留在这儿，定是有要利用我的地方，如今目的还没显露，暂时不会伤我

她垂眸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没有半分慌乱

她早就知道皇后与贵妃之间的尔虞我诈

她们争的哪里是那虚无缥缈的宠爱？

皇后背后是太子，贵妃背后是成王，这分明是皇权之争

历来皇权博弈，都是你死我活，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若真到了那一步，谁能笑到最后，谁就能定旁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