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展云飞回房途中,忽然发现脚边滚落一卷绑着小石子的信纸,他略微惊讶,因为无声无息在他眼皮子底下能这样送信的人,仅用两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对了,还不用加上脚趾头。
惊讶之余也不忘四处打量一番,再用脚碾了碾信纸,发现确无关窍或藏毒的地方,才谨慎打开。
只见上面用几行小篆写着:今日戌时,里巷万古楼,故人略备薄酒,期待与君重逢。
展云飞想了又想,也没想到是哪位故人,毕竟这些年自己几近隐居,大隐隐于市,甚少露面,但他是个直接的人,既然是故人,喝他一杯又何妨?
方多病已回房,心不在焉,六神无主,展云飞的话还在耳边一句句回旋:
李相夷说这套剑法他只传授给妻子。
李相夷说明媒正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才算妻子。
方多病撒谎骗展云飞说他只会一招剑式,其实是会整套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还是李莲花亲自教导的。
想着想着,又想到李莲花和他说:“赢珠甲你知道的,放在莲花楼的灶台上,我拆了一串珠链,应该正合你的尺寸。”
桩桩件件,又开始想老狐狸的好,想着想着瞥见外厅,发现原本该放一张太师椅的位置还是空缺的,气又不打一处来。
这张太师椅是李莲花上次偷摸来这里找他时晃断的。李莲花吃了杨昀春的飞醋,带着滔天醋意把他箍在椅子上收拾来收拾去,直接把人收拾哭了。
“这老狐狸,老不正经,一贯无礼!不要脸!!” 方多病越想越气,两颊羞的通红,决定明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小厮把这空缺用一张新的太师椅补上,别再污了眼睛。
李莲花此时温了壶酒,正在万古楼等展云飞,忽然没来由的打了两个喷嚏。
“猜来猜去没猜到那位故人是谁、找我做甚,一看见李神医大概就明了了。” 展云飞仍未束发,朗笑而至,显得整个人都飘逸挺拔。
“展兄好气色,有段时间没见了,看来展兄近期过得比之前要如意顺心许多。” 李莲花起身打了个招呼,然后拿出酒盅为他斟酒。
“我是抱着与尔同销万古愁的心思才来这万古楼的,酒盅有什么意思?执壶对饮吧!” 展云飞看见李莲花内心也很是欢喜。
“来。” 李莲花痛快答应。
“李相夷,我与你的交情,还没到你会特意来找我喝闲酒的地步,说吧,什么事?” 直接的人一般都喜欢开门见山。
“展兄,这些年江湖中人皆知你为情归隐,递信叨扰实属无奈,我呢,确实有一事相求。”
“客套话不必说。哪怕只是贺你得了观音垂泪,也应先浮一大白。” 展云飞举壶示意之后先饮为敬。
“没想到你在天机山庄,消息也如此灵通?” 李莲花笑着举壶回敬。
“你今天是为了方多病来的吧?”
“喔?这你也知道?那我是真的觉得意外了。”
“今日家宴上,方夫人提到过你几次,方公子都没回应没作答,最多讲一句“不清楚”,你也知道的,这人本应是个话唠,尤其原先聊到李神医的时候更是话唠。”展云飞独自饮了一口酒,缓了缓又继续说。
“一品坟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步法诡谲身形奇快且使软剑的人必定是你,通身富贵浓眉大眼扬剑断后半步不退的人,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方公子吧?”
“是的。”
“这前后不过十几日,怎么方公子从帮你卖命抢药到直接提都不愿提你了?” 展云飞换上一张吃瓜的脸盯着李莲花看。
“是我的错。” 李莲花面有赧色,舌头再灿现在也无法舌灿莲花了。
“今天家宴之后,我特意与他过了几招,你知道吗?云中信被他用尔雅震脱手了。”
“哦?” 李莲花几不可查的露出几丝得意,心里在想:“我老婆确实厉害。”
万古楼里灯火通明,展云飞看着眼前这位前四顾门门主目光柔和、神情认真的在和自己聊方多病,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击败我的那一招,和十余年前我们打赌时候,你击败我的剑式一模一样。” 展云飞说完之后就没说话了,在等着对方接下去。
李莲花眼皮跳了一下,喝了两口热酒,想了想回到:“是我教给他的。”
“这套剑法还叫波心荡吗?”
“是的。”
“这套剑法还是只传给你妻子一人吗?”
“是的,这种规矩未曾变过。” 李莲花坦荡利落的回答。
“这倒奇了,我和方公子也是这样说的,他说已过去十余年,李相夷的观念或许早已改变,他也只会这一招剑式,还是救过你命之后你随手教着他玩的。” 展云飞设了个话绊子套话,发现二人口径不一,来龙去脉摸了个大概。
“教着他玩的?这波心荡能是随手教着别人玩的东西么?再说剑法都是成体系的,要么不教要么全教,怎可能只教一招,这你也信?这小孩真是口不择言!” 李莲花恼羞成怒开始碎碎念。
“李相夷,你以前说明媒正娶、拜了天地入了洞房的才叫妻子,这天机山庄也没见有人来提过亲、没半点迹象说要置办婚宴啊,江湖上也没听说李神医要娶妻啊,这明媒正娶肯定是不沾边了。” 展云飞本身也是个跳脱刁钻性子,不然之前也不会上蹿下跳的要和李相夷打赌不束发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展云飞,你这不是来帮忙来了,你是来看热闹来了。” 李莲花愁眉苦脸又挂着点不服输的笑意看着他说。
“热闹还不够好看吗?再说了这可是你当主角儿的热闹。”展云飞挤眉弄眼的回应。
又补了一句:“不是明媒正娶,就是私定终身了,拜没拜过天地不知道,入洞房肯定是入了。怎么?方公子清醒过来了不肯跟你私奔了,这才跑回娘家了?”
这通输出又快又绝,直接让李莲花这老狐狸闹了个大红脸,在心里感叹自己年轻时是怎么招惹这些人的,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见笑了,他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你知道么?” 李莲花暗戳戳想把话题扳回正题。
“以前啊,方公子是找到机会就要跑出去闯江湖,八抬大轿都请不回来的,自己肯主动回来,那真是奇迹,李神医,你创造了奇迹。” 展云飞没接话,继续纠缠。
“我与小宝的情况,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但你知道我心性,绝非胡来之人。我有我的苦衷,也承认是我的错处,还请如实告知,拜托了!”
李莲花姿态谦卑诚恳,这又让展云飞惊讶了一下,在他印象里,李相夷是这全天下最狂傲的人,有一身最硬的骨头,要他承认自己错了或者让他求人,简直难比登天。
“这是你们的私事,能看出二位都是真心以待的,我不便刨根问底,刚才如有僭越还请包涵。我自罚一杯。” 展云飞拱了拱手喝了一大口酒说道。
“方多病暂时是在天机山庄,但是最迟后日要启程去采莲庄,近期采莲庄出了一起嫁衣引发的命案,百川院翻查旧案时发现甚是蹊跷,白江鹑暗中给了方多病密信让他去探查。”
“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莲花问。
“我的身份是方家的总护卫啊,密信这种事怎么瞒得过我。加上你老婆又准备偷溜出去闯荡江湖去查案,让我帮他打掩护,我才知道那么多细节的。” 展云飞饶有趣味的看着李莲花说。
李莲花听见“你老婆”这三个字,表情不自然的扭捏了一下。
“你打算怎么进天机山庄找方多病呢?投拜帖?”展云飞接着说:“看这架势,方公子是不想见到你呀。”
“我还没想好。” 李莲花装作老实人一样回答。
“你不是没想好,你是想偷偷溜进天机山庄找方公子的,只不过绕了一圈发现天机山庄的机关有改动,防卫也有加强,不好下手,这才找到我来探口风的。” 展云飞回归展护卫本职,还是饶有趣味的看着李莲花。
“家宴之前,方公子就在调整他院内舍内的机关了,还吩咐护卫多加注意可疑的人,他之前可是从来都没操心过这些啊,毕竟能打得过他的人确实也不多。”
李莲花被猜中了心思,激发了腹黑本性,只能装作特别可怜的样子说:“ 展护卫,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今日邀你来万古楼,一是叙旧,而是了解一下小宝的行踪,你肯告诉我采莲庄之事,已然帮了大忙了。” 说完还煞有其事的站起身,认认真真端起酒壶一口见底。
反而弄得展云飞不好意思了,心软着说:“你可要递信或者传话?这些都是我可以做到的。”
“不必不必,深知展护卫最讲信用最讲原则,都不必了,我在客栈收拾收拾,也去一趟采莲庄。” 说罢拱手告辞,展云飞则被这一壶后劲极大的陈年花雕酒灌的有些浅醉头晕。
老狐狸的老婆都跑了,他哪里还会讲原则? 打探消息也打探到了,最难缠的展护卫也被他灌酒灌了不少,这人确实是回客栈收拾去了,至于收拾完要去哪里就说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