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
1.
米凯尔又一次见到了他。
事实上，这已经不稀奇了，至少他不会再做出一些违和的反应，和平相处的时候突然暴起伤人确实很煞风景……不过他有耐心，米凯尔也有。
白天的种种针锋相对、不死不休在黄昏的夕阳中渐渐沉淀。米凯尔坐在了他的旁边，风从脚下的悬崖向上涌，仿佛在深深地悬空中托举他们。在这样的安静中感官被放大到极致，米凯尔皱眉，越发感觉虽然距离如此接近，旁边那位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小，生命的存在如此真实，他却像是一个被洪流推远的人，连带着呼喊都越来越渺茫。
“你怎么样了？”
他最后还是开口。
身边的人低笑一声，转头看向深不见底的沟壑。
“感觉很好啊。”
他完全融入到夕阳里了，米凯尔想。温暖而迟暮的余辉让他看不见那人的面庞，声音就从剪影里传出来。
“我曾经想过自毁，可是很久以后我才想起来我有过这样的想法。”余辉里的人低笑道，“所以放心，他们不会让我死的。”
“……”
米凯尔良久无言，寒冷和悲哀让他说不出话。更可悲的是这样的悲哀鲜有人知，永远只能是不见天日、永无止期的挣扎。
……或许有，但是……
米凯尔没有再往下想，只是沉默地坐着，感受身边之人的存在。夕阳一点点向下坠去，清晰的寒冷在周围一点点蔓延，身边之人动了动，突然打破沉默。
“既然都发现了就不要装无事了，凯尔。”他的目光瞟向地面。无声之中，他的手一直暗暗用力，五指居然已经深深攥入地底。
“少和我坐一会儿吧，我快分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他笑道。
2.
银制面具被小拉普猛然掀掉的那一刻，那个黄昏温暖而落寞的余辉就在米凯尔眼前闪过。
“呜欧！”
小拉普的目光在他脸上扫，然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米凯尔只能又好笑又无奈地摸摸它的头。然而小动物不认账，扭头就冲着前面的米瑞斯“呜欧”起来。
光耀的光芒闪过后，斯塔克身上的绳索已经多处断裂。米瑞斯试图把灵兵收起但无果，看着城主悠悠转醒，干脆把灵兵撇在一边，赶紧把这位虚弱的中年男子搀扶起来。
斯塔克缓缓睁眼，见眼前景象浑身一颤，目光在两个少年中间来回移动。米瑞斯顺势回头，同样一个激灵，当场嘴就要合不上了。
“！你怎么和我一样啊！”
……一起相处过两个晚上感情还特别好，不代表看到对方和自己一模一样能毫不惊讶。尤其是对方确实不仅仅是长的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对面的那位黑发少年甚至身形都和米瑞斯一致，虽然他的年龄不用想都知道会比米瑞斯大很多，仿佛是身体为了等他而停止生长了很多年。如出一辙的样貌，不同于米瑞斯暖色调的温和，米凯尔的黑色仿佛来自于最深处的黑夜，周身是黑夜的冷漠和肃杀，但面庞与因与米瑞斯相似也带上了一丝温和，仿佛肃杀的气质原本不属于他，就像米瑞斯温暖中的坚韧看起来相斥却又浑然天成。
尽管一方没有能量波动，但两个人的气场几乎一样强大，以至于根本看不出其中一个其实没有能量。从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懦弱，反而隐藏着阅尽千帆的通透。
但城主能分辨出来。作为封神之旅曾经的优胜者，一瞬的接触已经足以让斯塔克判断出面前赤发少年的能量空间——近乎于无。斯塔克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感觉到身边少年扶稳了自己，随即挺起胸膛向黑发少年发问。
“我早就怀疑为什么你的姓氏会是‘米’而且还不像化名，还有为什么我会对你这么信任……明明你才是这座城池里最可疑的人物。现在再加上你的样子，米凯尔…”米瑞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到底是谁？”
“……”
米凯尔沉默着，手臂渐渐松动，小拉普从怀抱里滑落，落在地上没有出声，望望这边又望望对面。米瑞斯赶紧给它一个眼神示意它快出去，小拉普呜欧一声先扫了城主一眼，摆动尾巴，然后当着三人的面大摇大摆地从门缝钻了出去。
“你确定吗？”米凯尔的气息渐渐疏离起来，“虽然你决定出谷已经做出选择，但要知道这些以你现在还太早了，还有，”米凯尔眯起黑蓝色的眼睛，“我也不确定你到底愿不愿意…”
“你是暗之族人吧？”
米凯尔明显一惊。
语出惊人的米瑞斯自顾自地继续阐述他突然感到的思路，眼神移开几分，“我听说暗之族与光之族拥有相同的使命，两族在历史中一直极为亲近，可以说互为镜像，在暗之族消亡后，光之族从未遗忘。如果这么说，那么这亲近感倒是可以解释。”
“……”米凯尔的目光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说起来，我和暗之族确实有点关系，虽然阿卡迪亚已经是无人区。暗之石已经离开自己的属地，你们光之族一定要守好剩下的光之石。”
他上前一步，想扶住斯塔克：“那么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商讨一下今天晚上要做什么…”
“那你的样子呢？”米瑞斯毫不客气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感到对面肌肉都绷紧了，“你似乎在尝试转移话题？”
短暂的寂静。米凯尔又一次笑了，只是这次眼里没有一丝笑意：“米瑞斯，你真的能分清楚自己的想法吗？”
恼怒。米瑞斯很确定一股恼怒的感觉正在内心奔腾，但他没有任何发作的理由。他思考再三，突然感到城主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苍白的城主呼吸低沉，气息却抚平了狭小空间里一切躁动。
“既然两族关系极密切，总会有人长的非常相像。”斯塔克平静而虚弱的声音淡然道，“大千世界人山人海，相貌本就总有相似，何况关系极密切的亲族呢。”
斯塔克接住米凯尔的质询眼神，又柔和地抚了抚米瑞斯的赤发：“这个时候更加要相信身边人，何况——他似乎是帮了你。”
米瑞斯若有所思。身体虚弱的城主一下子说了太多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米凯尔顺势扶住他。黑发少年顺手掏出一瓶疗药递给城主，搀扶着他步伐加快向外走，回头冲米瑞斯喊道：“这里的痕迹就拜托你收拾一下了，瑞斯。我得带他去联系那位参谋。”
“嘿！”米瑞斯气的插起腰，“你把这活全部丢给我吗？”
“反正也不多不是吗？”
对方的声音已经是远远的传回来。
寂静的晚风拂过，米凯尔低声问道：“你知道？”
“略有耳闻。”
斯塔克平静地回答。
“……就这么走了，米凯尔这次还真反常。”米瑞斯叹了口气，认命的抓起地上七零八落的、原本束缚住斯塔克身上的硬绳，绳结交缠的回路线闪烁着冰冷的弧光，“这种东西还是交给参谋吧，自己留着还是太危险了。嗯？”
地面上的光耀泛着微弱而柔和的微光。米瑞斯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谨慎地拿它起来。
金色的剑在手掌上转瞬化为了勾玉。
3.
“感谢你们对城池的付出，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走不出这次危机。”斯塔克的气色已然恢复如初，望向这群朝气蓬勃的少年时充满真挚的热情和感谢，“你们永远是星域城的座上宾。犬子斯塔奥在灵泉留学，你们应该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呃…谢谢城主大人。”今天的城主格外热情，而且米瑞斯发现热情的城主很喜欢撸他的头发，几次三番后米瑞斯放弃挣扎，接受了这种长辈表达喜爱的独特方式。斯塔克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左移，顺着他的视线，米瑞斯看到一个怯生生安静站立的少年，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特别显眼。
“白惊晓！”他惊喜的跑过去。前来送行结果一直没有出声的白家小子挠挠头，指尖缠绕着自己的头发，看米瑞斯过来了笑得很腼腆。
“……呃，感谢城主帮忙，我可不想耽误正事。”白惊晓紧张地笑着微微偏头，一手在腰间摸索，掏出一个瓶子，“这是我的新设计，新改的疗药应该能适合你的体质……呃，不过是回报你的恩情而已，你笑什么！”
白惊晓抬起手想把脸捂住，又半抬不抬。
恩情都回报多少次了，米瑞斯忍俊不禁，握住了那只半空中的手。
“之前决战还说要做朋友，决战胜利了又不好意思说了，白惊晓你真得多和人接触了，别每天都一门心思扎在灵药里，出门多走走多和人交流。”米瑞斯眉眼弯弯，“恭喜你找到了新学校，这也是个好机会。我知道一个灵药师，感兴趣的话你也可以认识。”
“…”白惊晓抬起头，眼中是独属于少年的神采。
“我们会再见面的。”
斯塔克远远的看着这里的动静，转身和米波握手：“这一躺路途遥远，你们要多久小心，尤其是你，”城主叹息，“恐怕战斗方面的压力大多都要到你身上。而且，还有其他需要考虑的…”
斯塔克的手微微收紧，米波的神色明显一惊，不动声色的收回手，紧握成拳，像是攥紧了什么东西。
“感谢城主关心了。”米波语气谨慎，眼神思索，“我们会努力解决一切困难。”
身后的米莱米尔已经检查好结界袋里的行李，走上前来。“都准备好了二哥。”
米莱冲米波点头。
“嗯。”斯塔克颔首，遥望站立城头的参谋。一向随性又热情的莫旋哲这次一反常态没有来送行，远远地站在城头。
一眼望去是一个寂寞的小黑点。
4.
莫旋哲看着那群人神采飞扬又依依惜别，聚在一起后分开，传送阵的绿色光芒闪烁，光系四人消失在此地。白惊晓久久地站在原地，斯塔克向他靠近，像是要劝他回去。
很快一切重回寂静。他们是传送阵重启之初第一批使用的客人，其他人流的对接协调尚在进行，过去总人流如潮的传送阵第一次迎来寂静，莫旋哲咂嘴，总觉得不适应。
自从来到这座城池，他总是看着人群一批批进来，一批批出去，伴随着传送阵的绿光，如此迅速又无声无息，他们抑或大声嚷嚷，欢天喜地，抑或垂头丧气，默不作声。除去本就属于这里的城主，莫旋哲一直停留在原地。他是一个原本一直随船航行的锚，被永恒的留在这里。
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也许我还能看到它的几度开启。
好在斯塔克总算不会错过这次的城主会盟。
莫旋哲有点讽刺的想。
身边泛起蓝紫光，斯塔克直接空间通道来到他旁边。
“正如你的猜想，他们一模一样。”斯塔克确认道，带着一锤定音的释然，“这样可以验证你的假说了吧，同窗？所以，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极度关注双生子。”
同窗没有回答。斯塔克疑惑回头，看到莫旋哲的眼眶渐渐溢满眼泪。
“…还记得你刚从封神之旅回来的时候吗，老同学。”莫旋哲没有拭泪，眼泪也一直坚强地并未流下，“你说你去看了神界，把神界日暮森林的植被情况都作了记录，这是我曾经向你拜托的重要资料。”
“那个时候我说，不重要了。从家族破灭的那一刻，所谓验证，都不重要了。”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命运的力量总是不放过我们，为什么一切总是会重蹈覆辙。追逐刻意掩埋的真相直至飞蛾扑火，甚至被真相的一切反噬，难道是我们家族的宿命吗？”
斯塔克担忧地搀扶着自己的同窗。莫旋哲抬起头，闭上眼睛。
“我还要在这里等多久……远，原，两个小崽子，你们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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