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京城下起了大雪,似撒盐空中,似暮春絮飞。宫外,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新桃换了旧符,宫内今年确实异常寂静,除了那红墙分外喜庆,各宫门口零星的飘着些灯笼,一丝也见不得新年之象。
“驾——!”一声急吼向京城扩散,长鞭划破薄暮的宁静,划破家家冉冉升起的炊烟,似石破天惊,从城门口传来,渐近,愈发缭亮。太子萧广君一袭淡黄的长衫,驾着白马飞驰在京师的长街上,衣袂飘飞,卷起道旁店铺的酒旗庄帜也跟着飞了起来。广君乘风驱马,向宫门驶去,这注定将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臣萧广君请旨面圣,恭请陛下赐对。”太子下马跪在雪地里,拱手伏阙,门将见是储君,便令下开了宫门。
宫门徐徐打开,广君起身,顾不得皇家体面,顾不得鹤驾鸾辇,径直向皇帝寝宫奔去。
“陛下,娘娘,储皇殿下求见。”陈关传报。“快!快有请!”皇后语气中略显着急,陈关即刻宣了太子。萧广君整了整被风吹乱的头发,跟着陈关进了内殿。
“臣恭请陛下圣安。”殿内的烛火微光摇曳,忽明忽暗,皇帝萧炳琰倚着身子半眯眼眸,许久未有回应。皇后见此,贴近皇帝:“陛下,君儿来了。”皇帝这才缓缓睁了双眼,摆了摆手,示意太子平身:“是广君啊,靠过来点。”见太子道谢起身,皇帝向里挪了些,拍拍床沿,示意太子坐来。
“冬夜寒凉,先跪安吧。”皇帝遣走了殿内的宫妃皇子,只留了太子和一众宫人。
太子坐到皇帝身旁,皇帝抬手,广君便握住了陛下的手:“爹爹的手,怎这般寒凉?都是臣的错,陛下重病,储副离宫而未能侍疾,臣请陛下责罚。”皇帝笑着,平和地说道:“不关君儿的事,君儿为国分忧,亲往灾区,朕当有赏。”
“臣为储贰,食君之禄,受天下供养,自当为国效劳,为君分忧,为天下万民之表率。”广君看着榻上的父皇,虽语气平缓,担忧之色却是难掩。
“再过半月便是君儿的冠礼了吧?转眼,咱们阿宝也长大了。”
“是,爹爹,臣元月十五生辰,还有十七日。”
皇帝点了点头,似是沉思片刻,忽道:“及冠了,是该大婚了。”广君一愣,急忙起身跪下,道:“臣已有良娣、侍妾四人,王良娣亦有孕六月有余,大婚之事暂不着急。”
皇帝眼中已略显不悦,却仍是语言平缓,和颜悦色:“此处非是外廷,你我咱不论君臣,只做父子,阿宝无需拘束。起身坐过来吧。“皇帝叹息一口,“朕已年过不惑,又是病重之躯,旦不保夕,太子当尽早让朕一享含饴弄孙之福。”
太子应声坐了下来,皇帝有些无奈:“太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听朕的话了。”广君闻及父皇这样说,十分惶恐道:“臣不敢。”
“那你确定不大婚?”
“是,臣不急。”广君未见半分犹豫,回复了父皇。皇帝有些失落,背过身去,唉声叹气,许久未见言语。
“陈翁,取手板来。”一刻钟后,皇帝唤了陈翁,转回去又问太子,“朕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不......”皇帝话说了半句,便被太子抢了答:“父亲重病卧床,儿当侍药床蓐,君王有疾不朝,臣当忧君安而念庙社,岂能轻叹儿女情长而弃君父于不顾?”
陈关疾步走来,奉上手板。“阿宝,伸手。”萧炳琰见太子伸了手,叫陈翁打了一下,又问,“疼吗?”太子知陛下从小便每每这样罚他,虽也打得轻,但板子落下手上便有些红胀,倒也是从来不隐瞒。“疼。”
“那你同意选妃,我就放了你。”
“爹爹还是继续吧!”
“陈翁,太子叫继续,别停。”萧炳琰对陈关说道,陈关看着太子,迟迟没有动手。“陛下,皇储乃国本,玉体受伤,有损国体。”
萧广君见了陈翁跪在榻前为自己求情,便扶了陈翁起身:“陈翁不必为本宫求情,此乃本宫与陛下家事,无伤乎国本。”陈关见太子如此,便再未多说什么。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风呼啸地席卷过屋瓦,在殿宇宫阙间横行,发出极大的声响。屋内却是一片祥和宁静,众人不多言语,唯有竹板高高举起,敲打在手掌间的声音。
竹板不断升起又落下了,太子的手愈发肿了,渗出了殷红的血,却仍是未应许陛下婚事,向陛下求饶。方其时,宋内人端着汤药走来,广君见宋内人手中冒着热气的汤药,便叫了陈关停手,起身去接了汤药。药汤本就刚熬好,很是烫手,又恰压到太子掌心的伤口上,刚端上太子便面露痛苦之色,手有些颤抖,仍是极力忍着,舀起一勺,反复吹了。
“陛下,”太子将汤勺送向陛下,“先服药吧。”
“不喝,苦。”萧炳琰语气中略显在撒娇,笑着看向太子。
太子有些无奈,只得劝说父皇:“爹爹,良药虽苦,可以医疾,臣请陛下莫要嬉笑。”皇帝渐收了笑脸,道:“你同意娶亲,朕便服药。不然,这良药,你还是自己喝吧!”
太子见此,手僵在了原处,随后稍的收回一些,他知道,今天若是不应许婚事,父皇定是不肯罢休。
“好,臣答应年后大婚,请父皇先饮了药,莫以圣体为儿戏。圣躬无恙,臣方可心安娶妃。”炳琰听到儿子这般说了,又怕他反悔,便接过药碗,也顾不得良药苦口,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萧炳琰见太子手上已是殷红一片,血几乎浸满了手掌,颇是心疼。“陈翁,去拿药膏吧。”陈关丝毫不敢迟缓,一路小跑了出去。
“君儿既答应成亲,可有属意之人?”
“我……臣臣……没有。”广君显然有些犹豫,不觉竟口吃了起来,期期艾艾,萧炳琰似是也听出来太子的犹豫,但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其实早在中秋宫宴,他便有些倾慕与柳丞相嫡长女柳云灵。可仅是一瞥,未曾交谈,广君尚不知其名,倒是盼着明日宫宴,再与柳小姐一见。
陈关取了药,疾步走来。皇帝拿起药膏,握住太子的手,忽觉方才罚得重了。“我的阿宝长大了,疼也不求爹爹了,爹爹怎会有意要重伤太子?”皇帝喃喃道,“爹爹给你上药,若弄疼你了,勿要忍着。”
夜渐渐地深了,台城里的雪仍是那么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痕迹。
“阿宝许久没回来了,今夜便在这儿陪着爹爹吧。”
“是!”萧广君换了衣裳,便躺到了父皇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