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毓婉不想再多计较。是夜,她在房中看书,外面女人的笑声与男人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倒真是扰人清净。唐毓婉窗帘,便见唐家大门外,大姐和二姐正和几个男人拉拉扯扯,有说有笑的。进府前,唐毓敏还顺手从包里拿了几张银票递给为首的一个男子,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便和大姐匆匆进了家。为首的那个男子衣服有些陈旧,唯有手上戴的金表与他格格不入。
唐毓敏和唐毓清水性杨花,身为女子,却喜去赌坊结识一些小混混,今天倒是回来得早了,前几日都是第二天才见她俩满面红光的回来。
回过神来,唐毓婉开始动笔写下今日老船夫没有讲完的故事。
写着写着,不由得想起几日前花口胡同的破事,以及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
那夜,唐家在聚来饭馆的头等包间吃年夜饭,当时邀请了很多名门望族,许家自然不例外。唐毓婉被劝了很多烈酒,下午一食未进的她,那时只感觉自己的胃如同被灼烧一般疼痛难忍,不得不出门透一口气。她蹲在饭馆旁的一条胡同里,不停的干呕着。面前递来手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便从她身后搂住她,死死不肯放手,吓得她大叫了一声。
“小妹啊,别怕,大哥想你很久了。”唐衡单手拑住唐毓婉的双手,另一只手撩起她的裙摆。“唐衡你个王八蛋!违背伦理的畜生!放开我!爸!救命啊!爸!”害怕她的声音太大引来人,唐衡狠狠地扇了她一嘴巴,唐毓婉重心不稳摔坐在地。“违背伦理?笑死老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看上的女人管她是谁,老子早就想上你了!你以为爸会管我?小妹啊,识趣点,还能少些苦。不要忘了,不是我们,你还在上海和你阿嬷唱曲讨生活呢!”
“我十三岁时就被强行带来了唐家。你们难道不是看唐毓清和唐毓敏没本事吗?要怪就怪我在上海混得太好,你们都红了眼!阿母生下我时便死了,爸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你们都是!”唐毓婉越说越激动,悄悄的摸到了背后的一块石头,准备随时反击。
唐衡像看猎物一般看着面前跌坐在地的女人,眼里的欲望似火一般,逐渐向她靠近。唐毓婉紧紧攥着手中的石头,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周身寂静无比。
就在这时,昏暗的胡同被一束强光照得通明,只见一辆黑色的车横停在胡同口。
车上下来一名男子,一身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冷俊的面庞因为逆着光的原因,叫人看不清表情,他斜靠在车旁,两眼好似无神地看着唐衡,周身的戾气显得气氛阴森可怕。
“沈…沈大少爷?好久…好久不见啊…”唐衡眼神慌乱,明显很害怕这个男人。
“和许斓见过面了?”男人开口道,声音阴冷得很。
唐衡点头哈腰地向他靠近,完全忘了还坐在地上的唐毓婉。“沈大少爷,是我们唐家不对,竟忘了邀请沈家,我明天,明天就登门向沈家道歉…那…那什么许斓啊…见过了…不愧是沈二公子喜欢的姑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和你弟弟抢的!今晚我就回去和父亲说把亲退了,或者…实在不行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唐衡一脸的虚汗,他一直在察言观色,却没想到那男子问道:“她,你喜欢的人?”寻着男人的目光唐衡向后望去,唐毓婉刚好在这时站起来,忍着极度的不适,狠狠地盯着唐衡。
“不…不是,她是我三妹,唐…唐毓婉,这不,犯了错,准备教导教导她嘛。”唐衡吞吞吐吐“解释”着。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男子冷笑一声“呵,唐衡,你不愧是个祸害,那许斓也不例外,你俩凑合在一起也挺不错的,还退什么亲。”说完,男人上了车,示意让唐衡也上车“走。”
“沈大少爷…这是要带我去哪啊?唐家还在吃年…”
“当然是带你去好地方,听不懂我说话吗?走。”男人终是不奈烦了。唐衡不敢再拒绝,匆匆看了一眼身后的唐毓婉“小妹啊,你就跟爹说我着实难受,出去兜风了。”说完上了车。
车里的男人看着胡同口还呆愣在原地的女子,说了句“很晚了,姑娘,快回去找你阿父吧。”唐毓婉瞬间僵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九年前,也曾有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很晚了,阿玉,快回去找你阿嬷吧”。她想要开口询问什么,还没等她说话,车子便开走了。
回过神来,唐毓婉看着手中的笔记本,由于发呆,笔墨在上面晕开,遮住了大半字体,只好撕下一页,重头来过。写了好大一会儿后,她翻出阿嬷寄来的书信,仔细地抚摸着上面的一字一画,才被绑来唐家的三、四年里,她还能时常见阿嬷一面,父亲承诺会派人照顾好阿嬤,如果自己不听话,定会断了阿嬷的药。可这几年不知为何父亲却没有再带阿嬷来找她。唐毓婉叹了口气,九年前百乐门歌舞升华,自己立于舞台左弹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的画面历历在目。
九年前上海百乐门的当红小姐婴玉宁,多少公子望族争缠头只为听她一曲,却被一个不谙世事的丫头一夜之间抢尽了所有风头。那丫头坐在百乐门门口,那夜漫天飞雪,家中阿嬷病得不成样子,她迫不得已拿着阿嬷以前的琵琶坐在人流鼎盛的百乐门门口卖艺,只为寻一些钱买药。悠扬的琵琶声引来了很多过路的人,她自四岁起就学得琵琶,可谓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再配上她凄凉婉转的歌声,周围瞬间就围满了人,本来要进百乐门的老爷公子哥们也驻足至此。
一曲作毕,一歌又起,百乐门里的客人也动身出来想看看是何方神圣。不知过了多久,大雪越发肆意,呼啸的冬风像刀子般割人脸,女孩曲罢,周身掌声不断,倒是得了许多赏钱。
在去药馆的路上,女孩为了赶时间,特意走了较近的一条巷道,许是夜太黑,女孩有点害怕,便加快了步伐,直到她听到一声呜咽。阴暗的角落里,一个黑影蜷缩在地,女孩吓了一跳,待冷静下来后,她走近一看,竟是一位遍体鳞伤的少年。少年身上有很多明显的伤痕,更像是狗咬的…“你…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帮你找大夫?你的父母呢?”女孩蹲下身来,理智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可她终是不忍。似乎闻到一股恶臭,女孩再凑近一看,男孩旁边竟还有一只死掉的狗,果真是被恶犬咬了。“我…我是…”男孩太过虚弱,想到什么,又闭了嘴,似乎不太想说出自己的身份,他眼中的仇恨与绝望被女孩看出来了。“你等等我,我刚好要去药馆,我帮你找大夫来!”说完,便跑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便领来一位老者,“怎么伤成这样?小姑娘,你同我一起把他扶去药馆吧”。女孩和老者使了很大力气才将男孩扶起,不免碰到他的伤口,男孩脸色苍白,眼睛时不时睁开看着女孩。
终是将男孩扶进了药馆,“我先给他清理一下,你要买的药我已经给你放在柜台上了。”老者把男孩扶到床上,开始用剪子剪开他那破烂不堪的衣服。“那先生…我先走了,也不知道她父母…先生…他的药钱…”
“我先替他治疗,看他衣服现在虽已破烂不堪,但从材质上至少可以看出不是寻常人家,自会有人来找他的。”搂着一边剪衣服一边说道。
回到家中,女孩熬了药,给阿嬷喂了些许热粥“阿嬷,阿玉熬了药,等喝完了阿嬷肯定能好起来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真是苦了我的阿玉,阿嬷终是拖累你了…咳咳咳咳…”床上的老妇女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两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阿嬷你才没有拖累阿玉!如果不是当年母亲逝后阿嬷收养了阿玉,阿玉早就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