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槡和青遮是这位老者的侍女,南安城有一樊家苑,樊家苑的主人是个年纪较大的老者,他年轻时开了很多茶馆,如今交给了徒儿。
我本无意与他交谈,奈何途径茶馆时,留下喝了几杯茶,结果回去后便腹痛难忍,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我刚开始以为自己吃错了什么东西,可连着好几天都如此,便不是那么简单了。
若是年轻时我还能忍,可现在我年纪大了,哪能受这活生生的罪,腹痛是死不了人,可疼起来那是真要命啊。自打前年顾君漾染病离世后,我便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儿子女儿听话,在杨炎陵的帮助下掌管钱庄十分熟练,弟弟南宫珉在朝当官,效仿顾君泽。
当年的顾君泽考取功名,确实风光,南宫府全体上下为此庆贺,连带着南宫珉也埋下了这颗种子。
去南安城游玩我早就想了,听说这里风景如画,人也善谈,忙了一辈子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回想年轻那会儿还真是感慨,爹娘照顾,祖母疼爱,兄弟姐妹都在,朋友也在。
如今再看,爹娘最早逝世,死于毒杀,随后大姐南宫鄢自刎归天,祖母正常老死,大哥南宫珏与大嫂薛洋灵在五年前双双病故。
唯独只剩下我与弟弟南宫珉还活着,年轻时的朋友们,我早已不知去向。
只记得濮阳默临走时的平安符,我至今还放在香囊里,年轻时觉得见不见面无所谓,他安然无恙便好,可现在年纪随之渐长,我却想着,何时才能见上一面。
那个唤我嫂嫂的姑娘如今又去往了何处,曾经的情意难以忘怀,我还记得第一见面时,她青涩单纯的脸庞被我几句胡说所欺骗,现在想想,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绝古现在厉害的不得了,医术超群,当今女皇季冰砚看重他,时不时的赏赐他,还给他娶了个贤惠大方的夫人,上次见到绝古还是昨天,我肚子疼得厉害,实在没办法才喊他来,绝古和我的关系姣好,每次来我家总是拿许多珍贵的礼物,绝不空手而来。
我并非说过不带东西不能进家门的话,可这小子总是自作主张,带什么海参、人参、燕窝、鹿茸等,说要给我补身体,我还觉得不至于呢,心想就算是老了,身体却健康着何故吃补品呢。
缤儿、赫连无愧、赫连无上、赫连耀、君知揺、林文远、轻魅、司酌、申屠魇、纳兰沄暹等。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们,特别是纳兰沄暹,至今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甚至把命都丢了也不放过宋知许。
当年爹娘让我嫁给赫连耀,我就是不嫁,绞尽脑汁想了那么一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孤身一人去那儿找暮雨公子,幸好他选择相信我。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他的容貌给震惊了,世间怎会有男子长得如此好看精致,而且他饱读诗书,又会弹琴吹曲,几乎没什么是他不会的。我被他深深的吸引,直到现在都记得他那双好看动人的双眼,和最后留给我的那封信。
那封诀别信我放在了柜子里,已经很久没有打开看了,思念,是永久的,即便我们无法见面,互相也是牵挂着的。
我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今日我带着一行人来找茶馆的老板算账,谁知他们赖账,死活不承认,我便带着人四处打听,打听到这老板也是刚上任不久,前老板是他的师父,听说是年纪大了不堪重任便回家养老了。
若不是我执意向他们讨要说法,也不会在今日登门造访遇见他。
扶槡和青遮将那位老人扶了出来,我看他衣着素雅,头发全白,低着头拄着拐慢悠悠的走到桌前。
我见他坐下,我便也坐了下来,刚要抬头讲话,就发现那位老者用着奇怪的眼神盯着我。
我仔细看他的五官,虽然是个老头,但脸上没什么皱纹,双眼皮大眼睛,鼻子高挺,显然年轻时是个英俊潇洒的公子。
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宋知许,他若是老了恐怕也会长这样。
等等!我这突然冒出的想法,似乎...
只见他动了动唇,但未说话,不知怎的,我与他对视,双双落泪。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视线早被糊成一片白雾,连抬手去擦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眼眶又酸又胀,每一次眨眼都带着滚烫的湿意往下淌。
我望着他泛红的眼尾,不知怎的,嘴角先扯出了个发颤的弧度。那笑意混着鼻尖的酸意往上涌,刚笑出半声,就被新滚下来的泪珠砸得变了调,成了又哭又笑的呜咽。
他显然也看到了我的模样,嘴角弯了弯,可那笑意还没漾开,就被鼻尖的酸意拽得发颤,眼泪顺着他下颌线往下滑,滴在衣领上。我们就这么望着彼此,一个笑出了眼泪,一个哭着牵起了嘴角,连掉泪的频率都渐渐同步,仿佛连难过和欢喜,都在这一刻变成了同频的信号。
“你怎么没变样啊?”宋知许哭笑着问我,其实他一抬头就认出我来了。
“你不也是。”我哭笑着回他。
隔了整整四十年,我们终于见了面。我一抬头,就看见那个让我牵挂了四十年的人,四目相对的瞬间,眼泪忍不住往下掉,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颠三倒四不成句。我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可没想到,这一次重逢,依然是我先主动找的他。
《完》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杜甫《赠卫八处士》
南宫曦知许,你我终于见面了。
宋知许是啊,终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