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去多久,他始终都忘不了程一秀风尘仆仆的奔到他坟前伏地痛哭的那一幕。
一秀先生在延年死后的这些年里遭遇了各种荆棘,一路也看开了不少事。
他本就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在死后见着旧友,故土保全,加上养着孩子,早就不复往日执拗的犟劲儿了。
见着延年这般模样,一秀先生笑了笑:
“嘿~那怎么了?我好歹也是程延年、程乔年的老子呢!”
程延年猛地扭头,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一时间什么反应都忘了,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不可置信朝他看去。
一秀先生静静地看完延年全程的反应,嘴角收起了笑意,微微敛起,眼里满是复杂的就这样和延年对视着。
延年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他生前,和程一秀父不父,子不子。
是单方面的敌人与仇家,也是同一战壕的同志与战友。
在去留学前,程一秀赶了一夜给他炒的花生与南瓜子的那份柔情,也在法兰西时那一封封越发言辞激烈的信件中给撞了个粉碎。
直到他死后,在坟前。
他终于明白了程一秀对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可在那时,却早已天人永隔。
到底是黄泉路上共殊途,等再见到程一秀时,却早已听闻他在人间的种种。
他不愿去见程一秀。
母亲无错,君曼姨妈也很好,想必那个女人也是同样的优秀吧?
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越发替母亲不值,替君曼姨妈难过……
一时,进退两难。
只得自苦。
程一秀见着延年这副模样却是罕见的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大跨步上前一把把这个早早离家,倔强在外流浪多年的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黎簇见状,对着四周招招手,众人悄咪咪的离开了客厅,体贴的给这向来冤家的父子几人留下了足够宣泄的空间。
有些事,总得是要说出来。
化脓了的疤痕剜去了才能有愈合的可能。
赵吏一到书房反手提溜着黎簇的耳朵便开始了碎碎念。
“小兔崽子,你挺行啊~冥界特级保密工作都能被你撬出来?说!你还知道什么?”
黎簇配合的吧整个身体往赵吏那边凑了凑,二人对视间笑的欢快。
“别紧张~我能知道什么啊?一些小道消息而已。”
“你疯了!”赵吏松手,看着黎簇的这副嘻嘻哈哈的模样直接寒了脸:
“你知道这要是被冥界那帮子人知道了会怎么样吗?”
黎簇佯装无奈的叹了口气:
“吏哥,我是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一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无非是经历奇特了点,可这又关冥界什么事了?”
赵吏定定的注视着黎簇,眼神阴寒。
而黎簇也毫不胆怯的和他对望着,眼底满是真诚。
一时间,周边一群先生们沉默的观察着事情的发展。
申叔有心上前,结果刚有动作就被身旁的季刚先生拉住手,侧头一望,季刚先生只是冲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过了半响,二人面儿上同时笑了出来。
赵吏擦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复杂的拍了拍黎簇的肩膀,万分感慨。
“长大了……”
黎簇垂眸,抿了抿嘴,没敢去看此时赵吏脸上的表情。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在暗中发展着自己的势力,但在初期,也不可否认的是他还是借着赵吏的名号获得了一些方便。
他没想过这些事情能够一直瞒下去,但真相戳穿的那一刻还是有些犹豫。
可不这样做,他在赵吏面前就永远会是哪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子,而不是真正能替他们担事儿的人。
就黎簇在这些人面前毫不掩饰的模样,脸上的表情直接把人出卖了个彻底。
懊悔,苦恼,愧疚,不甘……被尽收眼底。
赵吏心底那微弱的一点被欺瞒的不舒服,也在看到黎簇的这副模样后消失的一干二净,失笑着上前捏捏黎簇的后颈,叫出了那个消失许久称呼。
“小崽儿,该去收拾东西了,接下来就要靠我们小黎爷罩着我了。”
一句‘小崽儿’一出,黎簇猛地抬头,迎面赵吏笑着的眉眼撞进眼底,近乎瞬间明白了赵吏的意思。
独属于幼时的羞耻称呼,还表示在赵吏面前他就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
而后面那句罩他,则是赵吏直接默认了这次事件,也认同黎簇现在已经是家里能担事儿的人了。
黎簇张张嘴,有心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只是笑着用力的点了点头。
“嗯!”
望着黎簇兴冲冲往房间跑去的背影,赵吏笑着低语。
“还说长大呢,就这傻样儿?”
原以为能够得到认同,可赵吏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有人来接话,不满回头,申叔一行人早就开始在收拾行李了。
德潜先生此时正悄咪咪的往包里塞着黎簇平时睡觉最爱搂着的抱枕。
视线一动。
身旁的憨坨先生还塞了几颗糖进去,申叔更不用说,人家来的时候都顺便给孩子买了一大堆小零食。
而树人先生还是那万年不变的小甜食,这次竟然还升级了,连小蛋糕都整出来了~
赵吏:……
在看到半农先生悄摸摸的往包里塞着薯片时,赵吏终于绷不住了。
“嘛呢!?知道去的是哪儿嘛?高原!雪山!那能带薯片这种东西吗?适合吗?”
季刚先生努力塞着几人同时丢过来的行李抽空瞪眼怼回去。
“我们路上吃不行吗!!!”
那气势十足的直接把疑问句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质问,衬得赵吏在一旁都弱小了几分。
“黄二疯!注意你口水!!!都喷到我这儿了!!!”德潜先生崩溃大喊,这可是他今儿才换的衣服。
一时兵荒马乱的现场瞬间变得鸡飞狗跳起来,章师坐下弟子今日也是一如既往的‘兄友弟恭’呢。
一路游山玩水的终于到了长白山脚下,黎簇此时已经硬生生的被喂胖了四斤。
要不是全程走的阴路,省了一半的路程,绝对胖的不止这一点儿。
哪怕就是这样,几位先生还觉得不怎么满意呢!
好好的孩子,前面受了那么多罪,瘦的都快脱相了,不多吃点怎么补的回来?
【砰——】
车门一关,黎簇施施然走下车。
原本身上利落的黑色风衣此刻早就被不知道是那位先生套上了厚厚的棉服,就连头上都还被戴上了兔毛耳罩。
苏万紧随其后,白色的棉服往那儿一站,嘚瑟的撞了撞黎簇。
“看,鸭梨,咱俩像不像黑白双煞?”
黎簇抽了抽被冻得通红的鼻头,自从出院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就一直有些虚,怎么补都补不回来:
“嗯。”
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太冷了,冻得黎簇什么心情都没了。
赵吏从两个小崽子身后走出来,朝黎簇和苏万怀里一人塞了个暖水宝,叼着烟不屑的冷哼了声。
“就冻成这熊样儿了,还走吗小黎爷?”
黎簇觑了他一眼,一路上含沙射影的还没完了不成!从牙缝儿里硬生生的挤出字。
“走!”
看着赵吏身上薄款皮衣,苏万不禁投去羡慕的目光。
平平淡淡的一路晃到青铜门前,苏万一屁股跌在地上死活不肯再动弹一步,连两旁惊险刺激的人面鸟都无心去看了。
那气喘的,看的一边的申叔心惊胆战的生怕这孩子下一秒就嘎这儿。
多年轻呢,要真的嘎了,那多可惜啊。
赵吏盯着眼前的青铜门皱紧了眉,身后站着一排抽着烟的老烟枪,青烟直冒。
黎簇走过来给人递了根,又打了火,同样冷静的看着这个完全称得上杰作的大门,回忆着自己再汪家时看到过得资料。
“这里面?”赵吏幽幽发问。
“嗯。”
最后一口烟雾吐出,黎簇松了手,烟头直直落在脚边,下一秒被人无情碾去那一点最后的火星。
“现在是8月13号,还有时间,先摇人吧。”
“还有多久?”
“四天后,8月17号……张起灵……”
张起灵的名字从黎簇口中喃喃而出,很快的就飘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赵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搞不懂黎簇此刻这种复杂的语气中藏着的到底是什么情绪。
早在黎簇住院的那段时间,长生从冥界就上来了一趟,借着那个机会他们都在阳卷中围观了这个令吴邪设下大局的人。
不得不说,张起灵的生平确实够凄惨的,可那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要是论起来,要不是他,黎簇还真遭不了这份罪!
身上的七指到现在都还明晃晃的在背上挂着呢!
赵吏眉眼下敛,无端想起黎簇小时候在陵园前笑的眉眼弯弯的告诉他——吏吏,我长大了也要去当兵,去保家卫国,保护你!
那时的黎簇像极了一颗才新鲜出炉的奶味小包子,可现在……他家的小簇,再也当不了兵了。
他赵吏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心尖上仅有的一点儿爱意尽数留给了冬青,黎簇,小亚三人。
其他的,就原谅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吧。
他失去了已经够多了,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失去的滋味了。
#作者说#
今晚加更结束,许久不见的晚安要登场啦~
大家好呀,久别重逢,晚安啦~~~爱你们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