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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森林返回后,她仍如往常般谈笑自若,可内心的不安却如同阴影般愈发浓重。一切都看似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妹妹尚在人间,老宁与老钱也都安然无恙。然而,她却分明感受到自己的五感正在渐渐消退,这种无力抗拒的衰败感令她心绪难平,仿若置身于一片无声的深渊之中,孤独而惶恐。
五感渐次消退,这便是死亡降临的前奏,老爹昔日的警告犹在耳边。如今,触觉已逝,嗅觉亦消,下一个会是什么?味觉、视觉,还是听觉?每一种可能都如阴影般在心头蔓延,令人窒息。
她心中满是犹豫,难以决断,而此刻,却有更为紧迫的事务等待她的处置——使团的马车队伍已然抵达合县。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收起了那身便于掩饰身份的男装,重新披上了属于湖阳郡主的华丽服饰。每日里,她大多与杨盈形影不离,悉心向其传授着种种知识,一言一行间皆透着一份认真与专注。
云止西这个你收着用吧。
她犹豫再三,还是从怀中取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腰带剑。乍一看,这不过是一条镶嵌着精致宝石的皇室御用腰带,但只要轻轻按住那雕工细腻的前扣,便能从中抽出一柄寒光闪烁的软剑。这一瞬间,剑身轻颤,似在回应主人多年来的守护之情。
杨盈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腰带剑,这份重量虽不沉,却仿佛承载着别样的意义——这是云止西真正意义上送给她的第一件防身物件。她抬眼望向云止西,脸颊微红,声音里夹杂着些许不解和难以掩饰的悸动。
礼王三姐,你为什么要送这个呢?我已经有远舟哥哥给的匕首了呀,那匕首很锋利的,够用了。
云止西匕首是用以近身防护,安国人想要杀你,只需要拿着剑隔空便能够射死你
云止西毫不留情地指出了目前的境遇。
云止西合县是安国梧国两国交汇之处,大战之后现归于安国之地。我之前传授于你的武艺,并非是近战,而是远攻防身,这把软剑并不起眼,正好合适你用。
杨盈似懂非懂地应下了。
礼王我知道了,可是孤真的好害怕啊。进入驿馆之后,明天就要见到那个安国三皇子和引进使了,这是我第一次……
云止西怎么?你是不相信任如意,还是不相信我?
云止西侧目问道。
杨盈连忙摆手。
礼王不是,我是,我只是不相信自己,能够真正做到。
云止西若连你都无能为力,那便只能证明,随你前来安国的这些人,皆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我并非有意施压于你,可你终究得明白,你肩上所承载的分量。
她轻叹一声,心中隐隐有预感,若无奇迹出现,自己的时日恐怕已所剩无多。
沉冤昭雪的关键,便是在杨盈身上,这是她人生之中的最后一场豪赌。
几人在合县安顿尚不足两日,安国的人马便已气势汹汹地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连云止西也未曾料到引进使竟会如此迅捷。
云止西怎会这般快?杨盈初至此地,水土不服才刚缓和些。
确实,昨夜甫一落脚,杨盈便因旅途劳顿与心绪紧张而高热不退,整整煎熬了一宿。直至天色微明,她勉强服下几剂汤药,这才沉沉睡去,面色仍显憔悴。
宁远舟殿下就劳烦你多加照拂了,前头的引进使便交由我去应对。
宁远舟语气温和,却透着几分坚定。他自然察觉到云止西一路以来紧绷的状态,以及她身上那股隐晦的异样气息。然而此刻并非追问之时,杨盈之事才是当务之重,容不得半点耽搁。
宁远舟带着六道堂的人离去之后,云止西望着躺在病榻之上的杨盈,房间内灯光昏暗,杨盈一身皇子装束,躺在榻上,仍旧昏迷不醒。
她十分清楚宁远舟再如何也没有办法真正去拦住那位引进使,改变脉相的办法她不是不知道,但是真的要为了这一时的躲避而去让面前的这个女孩最后变得和如今的自己一样吗?
手里当初娘亲给自己扎进头颅里的三枚银针如今就在自己的手上,而这银针离着杨盈的百会穴就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发抖,这个曾经杀过不少人的手,如今竟然为了这个和自己有灭族之仇的男人的妹妹而颤抖……
当真是没有出息!十多年的血海,还没有将她的心给浸没吗?
脑海里的天人交战仿佛让她忘了时间,以至于最后引进使等一行人直接闯到了门外才将她从挣扎之中惊醒。
而宁远舟此刻正竭尽全力阻挡着那位举止失礼的引进使。两人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已悄然间以极为细微的动作交锋数招。最终,引进使在杨盈房门前落了下风,被宁远舟牢牢压制住。
宁远舟淡淡道:
宁远舟阁下好身手。佩服。
“同光,身为主人怎能对客人如此无礼呢?”
听到这个声音,这位被称为“同光”的引进使轻轻“啧”了一声,在万分不情愿之中将手里的剑给放下了。
宁远舟的目光落在那个从后方匆匆赶来的人身上,只见他身着一袭云锦蟒袍,玄色底子上金线勾勒出九蟒探海的恢弘图景。玉带钩旁悬挂着一块温润的和田羊脂玉佩,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银狐裘领衬托着他那张如白玉雕琢般的面庞,发间束着累丝嵌宝金冠,一颗圆润的东珠垂于额前,将眉眼映衬得如同泼墨般深邃。袖口翻露出雪貂风毛,隐约间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气,而腰间蹀躞带上则挂着错金匕首与鎏金香球。鹿皮靴尖点缀着两颗鸽血红宝石,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每一步落下,都仿佛搅动了满殿的富贵风流,令人移不开视线。
李同光晋阳王殿下何时驾临?也不知会本侯前去迎接一番?
引进使咬牙切齿硬是从嘴里挤出来这几句话,倒是让宁远舟抓住了一些破绽,只是不知道这个破绽是否是故意露出来的。
安国晋阳王——三皇子李时熙,一反之前李同光之前与宁远舟不合的态度,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个礼。
李时熙宁堂主久等了,此番父皇命小王为此事主办,同光表弟辅助,今日是本王睡过了头差点酿成大祸,还望宁堂主海涵。
长庆侯李同光之前的咄咄逼人,晋阳王李时熙如今的彬彬有礼,在宁远舟看来,不过是一群尚显稚嫩的孩子在耍弄各自的小性子罢了。他眉眼淡漠,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凉薄。
宁远舟既然是如此明礼的晋阳王殿下,那便无需我们再多费唇舌。礼王殿下身子抱恙,还请回吧。
李时熙哎呀,宁堂主这就说得不对了。
李时熙嘴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意,语气轻快地说道。
李时熙我这一路赶来得迟,可不就是在四处寻那医者么?如今人都带到了,若殿下您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这么让我们回去,岂不是让我白白折腾一遭?银子都付出去了,总得让我觉得花得值当才好啊。
宁远舟正当要开口,就听见杨盈的房间里传来一声。
云止西请晋阳王殿下与长庆侯进来。
既是这样,宁远舟心里松了口气,便放两人进去了。
当李时熙与李同光踏入房门,映入眼帘的并非躺在床上的杨盈,而是一位身着女官服饰的女子。她浑身珠翠环绕,华贵之气扑面而来,侧身立于榻前,那明艳动人的姿容令人一时移不开目光。
宁远舟心中自然清楚,她是借了湖阳郡主的名头,正欲开口说话,却在此时听见李时熙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中满是惊喜与难以置信:
李时熙湖阳姐姐?!真的是你!我方才在外间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在这里遇见你!
宁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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