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烛火幽微。
明昭披着厚厚的大氅,靠坐在太师椅里,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的正是被提取出来的虫卵。
“疾风岭一役之后,南蛮的蛊师为了活命,纷纷选择了遁世,时隔七年,他们到底是忍不住了。”
白公公脸色冷凝。
少帝派谁都不放心,索性把白公公派来保护明昭,白公公武功高强,又懂岐黄之术,再合适不过。
对此,明昭也很满意。
她没带步清风来,临走之前,她将黄泉司的权力悉数交给了步清风,令其密切关注盛京各方动向。
一来,步清风作为黄泉司指挥使,在人员调配上更为得心应手,若遇到突发情况,也能及时反应。
二来——
这也是明昭给步清风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后者是个拎不清的,黄泉司的指挥使就该换个人来做了。
这些都是后话。
如今摆在明昭面前的,是如何尽快解决虫卵,若拖久了,虫卵成熟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南蛮的那些蛊师,从来就没安分过。三年前我入诏狱,回春堂的那个郎中,就给我下过蛊毒。”
“什么!?”
白公公脸色大变,霍然起身上前为明昭把脉。
“白公公,稍安勿躁。”明昭摆摆手,“我若是有事,我还能坐着这跟您说那些蛊师的坏话嘛。”
脉象还是老样子,一副命不久矣的脉象,白公公心情沉重,见明昭还笑眯眯的,不由得苦笑一声。
“你倒是乐天。”
“我这人向来心宽。”明昭安慰道,“言归正传,您还记得两年前,我托您给楼在野送的药嘛。”
白公公点头,“两年前楼家那小子突然病倒,凌阁老把太医请了个遍,也没能查出是什么病症。”
“我对蛊术了解甚少,多亏你提醒,我才发现楼家那小子是中了蛊毒,且已经中蛊好几个月了。”
“楼在野中蛊一事,我其实在诏狱的时候就发现了。”明昭拿着小瓷瓶,漫不经心地晃弄着虫卵。
“我原以为,那蛊是咱们的人下的,当时我还在想,底下的人是在哪儿招揽的那样厉害的蛊师。”
“下的蛊,连我精心培育的金丝王蛊都无法彻底根除,亏得鸢婆婆不在了,否则又要骂我蠢了。”
“鸢师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隔三差五的就会给我传信,让我多关照一下她那杀千刀的徒弟。”
白公公想起了当年,师门尚在时,他与同门师兄妹无忧无虑,心里陡然生出几分怅惘,深叹一声。
明昭闻言一怔。
“……鸢婆婆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杀千刀的。等尘埃落定了,我便下去,亲自向鸢婆婆赔罪。”
鸢婆婆,是明昭杀的。个中缘由,只有明昭自己知道,白公公曾经再三追问,她都不肯透露半分。
那些烂事儿会随着她的死,一同消失在人世间。
闻言,白公公顿了顿,没好气地笑骂道:“你这是点我呢?我不就是当年戳了你三刀六个洞嘛。”
“诶——”明昭煞有其事地往后一缩,像一只可怜的兔子,“白师伯,我可撑不住你这一巴掌。”
见模样儒雅的青年眉眼带笑,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白公公放下手,捋了捋袖子上的褶皱。
他沉默半晌,忽然道:“当年是我着了魔,不分青红皂白,三番五次刺杀你,我欠你一声道歉。”
“道歉大可不必,你戳了我三刀六个洞,我也耍手段让你闷亏挨三十六大板,我们早就扯平了。”
白公公看向明昭,苍老阴鸷的脸上露出释然。
“一晃得有七年了,你看,你也黄土埋到脖子了,我也没几日活头了,不如,我们做个约定罢。”
明昭笑得懒洋洋的,窝在宽大的太师椅里,黑色的绒边簇拥在腮边,衬得她犹如冰堆雪砌的仙人。
谈及生死,却格外平和。
“什么约定?”
“你我谁若先死,另一个人必须为她收尸。棺材嘛,不用什么梨花檀木的,就用镇南王的桂树。”
白公公:?
“你不是早跟镇南王约好了,你俩谁后死,谁就给另一个人收尸么。怎么,摄政王没跟他谈拢?”
明昭嘶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年前,你前脚跟我喝完酒,后脚镇南王就找到我说,你和他是好兄弟,让我最好离你远一点。”
白公公笑得微妙。
明昭:……
这很难评。
当年镇南王那热络劲儿,她也怀疑过老牛想吃嫩草。大老爷们,还跟小孩子似的,对朋友有占有欲。
她忽而改口,“罢了罢了,你若真刨了镇南王的宝贝桂树,他怕是年年都要来我的坟前唠叨了。”
听明昭语气认真,白公公笑容渐消,而某人还在说:“不如折枝桂花,拌着我的骨灰一起扬了。”
“胡闹!挫骨扬灰,亏你想的出来——”
白公公疾言厉色,却被明昭抢了话,她道:
“总好过被埋在阴冷潮湿的地底,被泥沙消毁、虫蚁啃食,说不定哪日,就被生前仇人刨了坟。”
白公公被气得不轻,但他说又说不过明昭。于是,他就在破晓时熬的那碗药里,加了双倍的黄连。
明昭:……
大清早的,被苦醒了。
喝完药,身为主帅的明昭,没有去练武场,而是让白公公找了个躺椅,在院里的常青树下躺下了。
白公公去了柴房,亲自审问那个下蛊的女刺客。
练武场的晨练声停了,明昭也醒了,起来收拾一番传了早膳,坐在桌边也不吃,像是在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