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的第一百零一次死因，是新请来的小术士一棒打散了我的魂体。

死时的前一柱香，我还在廊下听着小侍卫给我念的诗，“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海棠香。”

我听的十分入神，因而能清楚的听到小侍卫读错了两个字，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纠正，摸了摸他凉硬的束袖，对他说：“阿，阿卫，不是海棠，是红袖。”

他点头，眉眼平平静静的，如夏竹一样有诗意，道：“嗯。”

我道：“嗯？”

他温纯说：“你忘记了，生前，你最喜欢海棠，这句诗词，也是你改掉的。”顿了顿，“所以，我记住了。”

我两只手捏着小侍卫的束袖，“阿妍说，以前，有好多的人都讨厌我，如果，我想起来了，我会很难过，阿妍也会很难过……”我揪着阿卫的衣袖，额头抵在他硬硬的束袖上面，小声说：“我不想让阿妍难过。”

我感受到温热的大手抚上我的脑袋，轻柔地摸了摸。

我和阿卫坐在石阶上，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我想他应该是有什么烦心事，偷偷瞅了一眼阿卫，决定不说话惹他烦心了。听着风声，我撑起腮靠在他的胳膊上，发着呆打瞌睡：“困……”除了阿妍可以看到我，触碰到我，也只有阿卫可以触碰到我。

阿妍是大悟国的皇后，我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春去秋来，恍惚已经三年过去，三年里，阿妍一直点香烛来养着我。期间也请来了许许多多的术士，研究着要怎么把我的一丝缕魂体悄无声息地融入我生前的躯壳里。

可是我已经死去了，死了三年，死在了十六岁生辰的那一天。阴阳有轮隔，一念生之灰，一瞬燃之烬，生间有生间的规矩，阴间有阴间的规矩，正如世间的一切皆有因果。阿妍为了留住我的魂体，即有了因，若强行留下我的躯壳，那就相当于要跟阎王作对了。

因而无一例外，除了少数的术士差上一步就可以成功，把我的魂体融入躯壳里，其他的，大多都会在一念之差那一关就把我的魂体给打散了。

阿妍从期待，慢慢地溢满了失望，每一次失败过后，阿妍总会坐在龙须榻上发呆上一整日。我坐在门槛上陪着阿妍在一起，双手捧着香烛闻一闻味道。

可是阿妍总会莫名地看着我，闭上了眼睛，眼角落下一颗珍珠一样的泪珠。我彷徨地睁大了眼珠，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后来，我再次以人身回到这里时，恍惚想起，才发觉那些注视里掺杂着浓重地悲切。

但这个时候我总是又呆又蠢的，像一个愣布偶一样，想阿妍是怕我被那些术士的魂法搅的魂体撕裂，太疼了。想了想，依依不舍地把香烛搁到地板上面，我仰起脸，咧嘴笑开，一边摇晃着双手，一边说：“阿妍，不哭，不哭，阿回不疼的。”

阿妍愣愣看着我，片刻，捂着双眼痛哭了起来，哭的脊背也弯了。

我彷徨眨了眨眼睛，每当这个时候，阿卫总会很及时的出现，在我背后，蹲下来从背后把我抱起来，抱着我远离宫殿。

迷迷糊糊要醒过来的时候，那位术士的棒槌已经砸在了我的脑袋上，我的魂体被打散分成了细小的迷雾。

没什么感觉，直到看到了阿妍，我欢快的跑过去，魂体却一下子从阿妍的身体里穿了出去。

我说：“嗳……”

阿妍很开心，喜极而泣，喃喃着说：“成功了，成功了……”

没成功，我摆着手，天地间骤然变换，蔚蓝的漩涡在眼前绽起，魂体被吸了进去。

我魂飞魄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