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

日月轮回，远方刚翻起鱼肚白，她们便都各自清醒。用过了朝食，任如意便立刻回了房间，她身份将殊，虽不能参与使团大小对外事宜，却能伪装去查她想查之事。

　　顾牧站在院中，轻轻抚着雪森，却听门口熙熙攘攘的声音。

　　只见安国鸿胪寺少卿范东明身着朝服而来，显然是刚下朝没多久。他毕恭毕敬，朝着顾牧拱手，顾牧也回了礼。再直起身时，杨盈几人也站在了院中。

　　范东明：“圣上口谕，允梧国礼王即刻至永安寺与安国国主会面。”

杨盈“现在？”

　　范东明：“正是，圣上昨日繁忙，以致怠慢了殿下，颇感歉意，这才额外加恩。贵国国主与殿下兄弟情深，久别数月，今日得以相见，想必也是喜出望外吧？”

杨盈“自然。”

　　少卿：“下官这就陪您同去。当然，还和昨日的规矩一样，诸臣只能陪同前往，不得上塔。请。”

　　几人面面相觑，却见杨盈面不改色。

杨盈“大人稍候，孤现在只着常服。既然觐见皇兄，必须衣冠整肃，方不违君臣之道。杜大人，宁大人，助孤更衣。”

　　杜长史、宁远舟：“是。”

　　顾牧只瞥了一眼杨盈的身影，便匆匆回了神。早已将六道堂的堂戒改了些机关，其中包含让人昏迷的银针。杨行远就算认不出杨盈，也应该认得出堂戒，再不济，也有银针作辅。

　　他们早已走一步看十步，算好了一切。都说，谋事者谋一时，谋局者谋一世。他们既身在局中，也不得不，谋一世。

　　杨盈虽慌乱，却未曾显露，她迅速换好衣服站在二人面前。

杨盈“两位大人，按照我们的计划，上了塔，我会尽可能记下塔内构造机关及兵力布防。”

杨盈“见到皇兄，我会力求雪冤诏，再言其他。”

　　杜长史和宁远舟神色动容，连忙拱手。

杜长史“殿下心怀天下，和您皇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昨日如意姑娘说安国国主今日必会退让，老臣还以为只是会宣召您，没想到竟然会让您和圣上会面！”

宁远舟“用兵之道，在于虚实相交，安国国主既然在战场上常胜，自然也精与此道。”

宁远舟“据金媚娘的消息，安国朝野曾经有怀疑过殿下的身份，认为殿下这个新封的皇子只是临时推出来的西贝货，或许安帝是想乘此机会试探，也未可知。”

宁远舟“殿下拿好这个。”

宁远舟“这是用六道堂堂戒，圣上认得出这个。元禄路上赶制加了机关，如果圣上到时言行有误，殿下就按这里，到时会有小针刺出。针上抹了药，让人马上昏迷。殿下到时就说，是圣上兴奋过度，在旁边照料他，再慢慢同圣上解释。”

杨盈“好。”

宁远舟“殿下，昨日你无畏，先机就在你。今日你若能处惊不变，也定能马到成功。”

　　杨盈只怔了一瞬，肃然神情。

杨盈“孤明白。”

　　「朱衣卫官衙」

　　朱衣卫素以天子私兵，为天子谋权造势，为天子收集情资。各国也自有间客组织，大多官方受天子恩典，也自然官衙装潢也与大理寺等官方机构大差不差。

　　任如意扮成小贩模样，人皮面具上的妆容大改，眉眼间的神情却依旧与之前有四五成相似。她远远地看见迦陵骑马离开，眼光一闪。迦陵是她曾经的部下，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已是朱衣卫右使。

　　片刻后，任如意才接近朱衣卫官衙。进入官衙需要出示腰牌或公文，这条规则在哪儿都一样。

　　一人刚出示腰牌，任如意突然走近开声，尖着嗓子冷冷发问。

任如意“只看腰牌，哪个分堂、进去见谁也都不问不查，朱衣卫就是这么办事的？”

　　门卫甲一见她的小贩模样，先愕后惊，却很快醒悟过来，讨好地：“公公误会了，刚才那些人都隶属总堂，进出只需要腰牌即可，分堂和外人进朱衣卫，都是要查问的。不信，您过来一看就知。”

　　门卫甲同门卫乙使了个眼色，就引着任如意进了朱衣卫大门。

　　门卫甲递呈了出入登记册，任如意查验了一番，紧皱的眉头这才稍展。

任如意“这还差不多。”

　　门卫甲刚轻吁一口气，任如意却亮出了手中的玉佩，声音依旧尖细。

任如意“秉笔司戴公公属下，奉命暗察。”

　　门卫甲更是肃然：“是！”

任如意“给咱家搞一套朱衣卫衣裳过来，咱家还得看看里头。”

　　门卫甲忙道：“您请稍等。”

　　他刚奔了出去，又小心翼翼地跑了回来：“公公这样，只怕一开口就会……不如，小的给您拿套女装过来？”

　　任如意先做大怒状，后面方忍气道。

任如意“罢了。”

　　借着耳房，久违地穿上了朱衣卫服，男女卫众以蓝粉分界。朱衣卫等级分明，越高级颜色越深，也因白雀皆为女性，卫众里男子甚少，这也造就了蓝色卫服格外显眼的特点。

　　任如意见过六道堂的，自上而下堂服几乎一模一样，若非肩上身上的装束，只怕一时分不清是何等职位。她忽然觉得，过于分明不好，不分明也不好。

　　如今的任如意换了妆容，改头换面，就算是迦陵和金媚娘站在她面前，都要愣上一会儿。她站在耳房前，还颇为不适地看着自己的穿着。

　　经过门卫甲乙时，任如意轻咳了一声，两门卫忙目不斜视。任如意跟着人流，汇入院中，凭着记忆，任如意错开人群，掩藏行踪，来到一间房间。

　　她熟悉地在墙上按动机关，机关启动，密室立即显出。任如意移步密室，又迅速关上了暗门。墙上高挂“册令房”三字，而密室里，分成了两部分架子，一边写着“册”，一边写着“令”。

　　灯油自密室机关打开，便燃了灯芯，烛火幽幽，任如意站在“令”架子前，按着年月，找到了“绯衣使珠玑”一本本册子翻阅。

任如意“册令房中，‘册’库收录天下朱衣卫名录，‘令’库实录所有绯衣使以上的令谕。可为何珠玑的上月本月的记录一片空白？”

　　任如意想起一事，摸出腰间银针挑松册子的缝线，在缝隙中找到了一张残纸。

任如意“原来是被人撕掉了。能对绯衣使下令的，只有指挥使和左右使三人，邓恢进宫了，迦陵外出——”

　　任如意眼光一闪，放好册子，转身欲离。但她脚步稍停，想了想后，又走进“册”一栏中，按照年月翻到一页。

　　只见上面写着“指挥使艾狄”“右使宣午”等字，“左使”之下的名字，却被人用墨抹去了，只能微微看到一个单人旁的起笔。任如意凝视半晌，撕下了那一页，放入怀中。

　　「左使房间」

　　左使陈癸正皱着眉头与近侍商议：“没想到他竟然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要是被他发现了，这可就麻烦了。”

　　任如意急急而入，被近侍阻拦。

任如意“尊上！属下是绯衣使珠玑近侍珍珠，有紧急要事禀报尊上！”

　　陈癸一怔抬头：“珠玑？”

任如意“是有关圣上今日宣召邓指挥使进宫的事，好像是关于长庆侯遇袭……”

　　陈癸立刻变色，啪啪两下击掌，所有近侍全数退出，并关上了门。

　　陈癸：“上来详细禀报。”

任如意“是！”

任如意“属下的哥哥是御前内监，他昨日轮值，今日出宫采买，跟属下说昨日长庆侯进宫后，圣上大发雷……”

　　话音未落，任如意突然身形暴起，向陈癸发动袭击。不料陈癸反应迅猛，和她对过几招后，渐渐占了上风，后来更是一招将任如意制住，扼住了她的喉咙。

　　陈癸冷笑：“早知道你有问题，你主子成天跟着迦陵鞍前马后，你怎么会突然来投靠我？这儿是我的地盘，你居然就敢前来行刺，真是胆大包天！”

　　不料任如意勾唇一笑，挑衅之意显而易见。

任如意“是吗？”

　　与此同时，任如意脚上一用力，踩住了地砖上的某处花纹，陈癸还未回过神来，就被迎面而来的两根尖刺刺入胸口。

　　任如意熟悉这个地方，更熟悉这些机关，自然是轻松躲避。只见陈癸摔倒在地，不断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如意“可惜，在你之前，这儿也是我的地盘。陈癸，你的脑子真是比你当丹衣使的时候还差，我特意诱你到这儿来动手，你竟然一点也察觉不到？”

　　陈癸惊怒：“你是谁？”

　　任如意没回答，只撕开人皮面具，转身踢开几案，坐在陈癸刚才坐的座椅上。一时间，与五年前的模样重叠。

　　恐惧再度袭来，陈癸的眸子剧烈收缩：“任左使？”

　　他奋力爬到任如意脚下：“尊上，您回来了，您还没死？您当初对属下的恩情，属下从未有一日忘记……”

任如意“所以，你就对我唯一的徒弟下手？”

　　陈癸哑口无言。

任如意“说吧，为什么要勾结北磐人，刺杀长庆侯？为什么为了三千两金子，就要出卖整个梧都分部？”

　　陈癸愕然：“属下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任如意手上一弹，银针射出，正中陈癸心口，陈癸奇痒无比，在地上摩擦低嚎起来。

任如意“你知道我一向没有耐心，你想痛痒而死吗？”

　　陈癸挣扎：“我说，我说，长庆侯的事，是我干的，可我真的没有勾结什么北磐人。大皇子给我钱，要我替他除掉长庆侯，嫁祸给二皇子，我不敢不从……”

任如意“不敢不从？你忘了朱衣卫是天子私兵吗？圣上以外之人，你居然还敢奉令？”

　　陈癸突然爆发：“我为什么要不从？你忠心耿耿地跟着圣上和皇后，你又得到了什么？还不是一个身败名裂！”

　　陈癸：“你死之后，我们又换了一任指挥使，两任左使右使，而我、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整整一年了！我不想和你们一样，很快就因为哪个任务没完成就自杀，不想成为圣上掩盖某件朝政丑闻的替罪羊！”

　　陈癸：“我只能投靠大皇子，如果他能早日登基，我好歹也有个从龙之功！尊上，这种惶恐的滋味，你难道没有过吗？你难道从来没怨过圣上吗？！给我，给我一点解药吧，就一点点，一点点也行！”

　　任如意深为动容，低首去怀中拿药瓶，陈癸却趁击偷袭。任如意动如闪电，药瓶射入他咽喉，血柱喷出，陈癸连连呛咳。

任如意“快说，出卖梧都分部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任如意连忙替他止血，却见陈癸脸露怪异笑容：“多谢，尊上给我一个痛快……”

　　话音未落，陈癸就咽了气。任如意看着陈癸的尸身，一时没有动作。须臾，她才摸出怀中的生死簿，拾起地上洒落的笔，写了陈癸两字，再沾了他的血，打了一个血红的勾。

　　生死簿上，是索命，更是线索。一环扣一环，她终会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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