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细密如针，青石巷口的老槐树在风里沙沙作响。许叶撑着油纸伞站在曹家老宅的铜门前，伞骨上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在旗袍襟前。门内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混着留声机里的越剧唱段，恍惚间竟与十年前的某个清晨重叠。
"许小姐？"管家老陈的声音惊破回忆，他佝偻着背拉开雕花木门，"少爷正在书房等您。"穿过爬满紫藤的回廊时，许叶瞥见前院廊下，六岁的曹明澈正举着蜻蜓网追逐蝴蝶，孩子眉眼间与曹涵藏七分相似，这让她脚步微微发滞。
书房门虚掩着，烟草味混着檀香飘出。曹涵藏倚在红木书架前，指间夹着的雪茄明明灭灭，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古井："那些英国人确实退了。"他将电报推过书桌，泛黄的纸页上，"暂缓基因研究"的字样刺得许叶眼眶发烫。
十年前的画面突然翻涌而上。彼时她还是圣玛利亚女中的生物教员，在万国博览会上与留洋归来的曹涵藏相遇。他带着西洋实验室的精密仪器，在法租界租下整栋洋房研究遗传学，而她作为助手，在显微镜下见证了生命最细微的奇迹。
直到那个暴雨夜。吕文兰踩着积水冲进实验室，这位曹涵藏的发小，如今已是工部局的翻译官。"伦敦皇家学会的人来了！"她将报纸摔在实验台上，油墨印着的"华人基因研究争议"刺得人眼疼，"他们说曹家的血脉...可能藏着改变世界的秘密。"
"明澈是我的孩子。"许叶攥紧实验记录本，指甲在封皮上掐出月牙形的凹痕。曹涵藏沉默地将她护在身后，窗外的闪电照亮他紧绷的下颌："有我在。"那晚之后，三人在法租界与公共租界的夹缝间辗转，像三只惊弓之鸟。
"其实他们早就放弃了。"吕文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褪去了工部局制服，换回家常的藏青旗袍，发间别着的银簪还是十年前许叶送的生日礼物，"上个月我在酒会听见消息，那群老爷们在非洲找到了新的研究对象。"
许叶的手不受控地颤抖，茶盏在红木桌面磕出清脆声响。曹涵藏绕过书桌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丝绸手套传来："这些年苦了你。"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虎口处的旧疤——那是某次转移时，她为保护实验数据被玻璃划伤留下的。
前院突然传来明澈的惊叫。三人冲出门时，只见孩子被藤蔓缠住脚踝摔在青石板上。许叶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解开缠住孩子的野蔷薇。曹明澈挂着泪珠的小脸贴过来："姆妈别怕。"这声软糯的呼唤让她浑身发软，十年间东躲西藏的惊惶突然化作酸涩的泪。
"以后都不用躲了。"吕文兰蹲下身替孩子擦去眼泪，她的睫毛在夕阳下投下细碎的影，"我辞了工部局的工作，准备去北平教书。"她看向曹涵藏，目光里有释然也有遗憾，"你们守着老宅，好好过日子吧。"
暮色渐浓时，许叶站在露台上望着巷口的老槐树。曹涵藏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指着显微镜说，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奇迹。"他的呼吸拂过耳畔，"现在想来，你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奇迹。"
雨不知何时又落了起来，细密的水珠在青瓦上敲出温柔的节奏。许叶转身拥住眼前人，十年的风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绵长的叹息。远处传来卖桂花糖糕的吆喝声，混着孩童的笑闹，为这个潮湿的黄昏添上一抹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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