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夏侯权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对话,“你说你是没钱了,吃饭都成问题了才打算被抓的,创岛力,对啊?”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现在属于没有国家的人,不知道你们会怎样处理。一个被祖国抛弃,又被新世界拒之门外的流浪汉,或许监狱才是我唯一的归宿?”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上。“夏侯权,你这个名字是创岛力吗?”他像是被自己这个问题逗乐了,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创岛力……哦,抱歉,我还没有改过来写日本字的习惯。确实是这样,当一个人用另一个身份活了太久,连灵魂都会被那个名字所侵蚀。我写下‘夏侯权’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创岛力’的汉字笔画。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我?是那个在中国犯了错,亡命天涯的夏侯权,还是那个在日本底层挣扎,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的创岛力?或许,两者都是,也或许,两者都不是。我只是一个被命运捏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怪物。”
“警察局里”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藤田国夫,这位年过半百、眼神锐利如鹰的日本前警官,正站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框,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他的目光穿透玻璃,死死锁定在审讯室里那个看似平静无波的男人——创岛力,或者说,夏侯权。
“小心,”藤田国夫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警告,“他很狡猾。我以前在日本的时候当警察,结果三番四次被他耍了。他不是那种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罪犯,他是那种能钻进你心里,利用你的规则、你的偏见、甚至你的善良来对付你的毒蛇。每一次我们都以为证据确凿,每一次他都能从最不可能的缝隙里溜走。他逃跑的根本,不是因为他有多能打,而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利用人性的弱点。他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而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他棋盘上的棋子,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藤田国夫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挫败和后怕。“我追了他三年,他毁了我的职业生涯,也让我对‘正义’这个词产生了怀疑。现在,他又在这里,带着一个全新的身份和更复杂的背景。这次,绝不能再让他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另一边,许叶,这位年轻的行动指挥官,正对着手中的平板电脑眉头紧锁。屏幕上是被捕的“创岛力”同伙的资料,照片上的人形形色色,有惊恐的,有愤怒的,也有麻木的。他抬起头,望向房间里的其他人,语气中充满了困惑和压力:“藤田先生,女侦探,徐婉灵小姐……这些人应该怎样处理啊?他们不是核心成员,但也都参与了行动。直接移交?还是就地审讯?我们现在连自己的处境都……”
徐婉灵,一位穿着干练西装、气质冷静的分析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调平直得像是在念一份报告:“一般的平民,根据‘新秩序’下的临时法案,会被进行全面的内心健康评估。那些心理素质不过关,表现出不稳定、反社会倾向或者对现有秩序构成潜在威胁的,会被标记为‘观察对象’。他们不会被关进监狱,而是会被‘社会再适应中心’接收,然后……安排给小混混看着。”
“什么?!”藤田国夫猛地转过身,眼中怒火中烧,“那不等于找机会对付吗?这根本不是管理,这是合法的迫害!把一群本就心理脆弱的人交给社会渣滓,那不是帮助他们‘再适应’,那是把他们往绝路上推!这是在制造更多的罪犯和混乱!你们这个‘新秩序’的底层逻辑到底是什么?”
女侦探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指尖夹着一支已经熄灭的烟,静静地听着。她是一位传奇人物,以洞察人心和解决离奇案件而闻名,但此刻,她的脸上也写满了凝重。藤田国夫的怒吼让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冷静:“藤田警官,你说的没错。但这背后有更深层的原因。徐婉灵,解释一下‘社会再适应中心’的运作模式,特别是资金来源和人员构成。”
徐婉灵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中心’名义上由政府资助,但实际上大部分资金来自于几个大型跨国企业,这些企业在‘沉默事件’后获得了巨大的权力。而负责‘看管’的所谓‘小混混’,也并非街头流氓,而是经过‘净化筛选’的暴力执行者,他们被赋予了‘维持基层稳定’的灰色权力。他们的任务,就是通过高压和恐惧,快速筛选掉那些‘不适应者’,让剩下的人因为恐惧而变得‘安分’。这是一种低成本、高效率的社会控制手段,虽然残酷,但在当前资源匮乏、社会动荡的背景下,被高层认为是‘必要之恶’。”
“必要之恶?”藤田国夫冷笑一声,“这是魔鬼的逻辑!女侦探,你是我们中最聪明的人,你一定不能同意这种做法。帮忙想想办法啊?这些人,他们或许有罪,但他们罪不至此。我们不能把他们推入火坑。”
女侦探深吸一口气,将烟蒂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站起身走到灯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脸上带着一种悲悯的决绝。“藤田警官,我理解你的愤怒。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许叶会问‘这些人应该怎样处理’?为什么我们会对一个普通罪犯团伙的处理方式如此束手无策?”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许叶身上。
“许叶,你告诉他们,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走正常的司法程序。”
许叶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他还是艰难地开口了:“因为……第一,我们根本不安分。我们这个所谓的‘临时联合行动小组’,本身就是非法的。我们由前日本警察、中国流亡者、民间侦探和公司分析师组成,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官方授权,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秩序的挑战。如果我们把这些犯人交给官方,首先被审查和清算的,就是我们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沉重:“第二,变态化内心。‘沉默事件’之后,一种无形的‘精神污染’开始在全球蔓延。它不会杀死你,但会慢慢扭曲你的认知和情感。我们接触的这些人,包括创岛力在内,他们的内心或多或少都已经被这种‘污染’所侵蚀。他们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罪犯,他们的行为模式、动机都变得无法预测。用常规的法律去审判一个‘精神变态’的病人,这本身就是个悖论。我们甚至无法确定,他们的犯罪行为,究竟是出于自由意志,还是受到了‘污染’的驱使。”
“第三,”许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绝望,“我们不知道怎么安排。就算我们想救他们,我们能带他们去哪里?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片净土了。国家机器崩溃,边境形同虚设,但同时又充满了无形的壁垒。每一个幸存的城市、每一个幸存的组织,都像一座孤岛,对外充满了警惕和敌意。我们收留他们,就等于给自己背上了一个巨大的包袱,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他最后,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说出了最残酷的现实:“再说,日本已经沉默了。不是指它被摧毁了,而是指它……消失了。从地图上,从通讯网络里,从所有人的记忆里,都像被橡皮擦抹去了一样。我们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只是一片无意义的噪音。创岛力来自那里,他可能是那个‘沉默之国’最后一批走出来的人。他身上,或许就带着那个国家‘沉默’的秘密。我们现在处理的,不仅仅是一个跨国罪犯团伙,我们可能正在面对一个足以颠覆整个世界认知的、来自‘沉默之地’的……先遣队。”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藤田国夫的愤怒凝固在脸上,徐婉灵冷静的分析也戛然而止。女侦探的话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们突然明白,他们被困在这座小小的警察局里,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狡猾的罪犯,而是一个已经疯狂、并且正在继续疯狂下去的世界。而他们,以及审讯室里的那个男人,都只是这场巨大悲剧中,渺小而无助的棋子。
“所以,”女侦探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这一次,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我们不能把他们交出去,也不能把他们留下来。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她转过身,重新面向审讯室里的创岛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们必须和他合作。因为在这个已经没有规则的世界里,要想知道新的规则是什么,或许唯一的方法,就是去问问那个最擅长打破旧规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