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那股脆弱的、基于共同利益的联盟气息，在许叶那句冰冷的质问下，瞬间土崩瓦解。
林馨曦脸上的那丝如释重负，像是劣质的面具一样片片剥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后的恼怒和冰冷的嘲弄。她不再扮演那个寻求合作的受害者，而是缓缓地、一寸寸地挺直了脊背，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却决定亮出獠牙的母豹。
“演？”她轻笑出声，那笑声尖锐而刺耳，划破了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的虚假和平，“许叶，你以为只有你会演吗？”
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赤裸裸的恶意和一种病态的快意。
“我杀人又怎样？”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许叶的心上，“那个男人，他毁了我十年，我杀他，是替天行道。你呢？你口口声声说你爱你妈妈，可三年来，你除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你还做过什么？你连最基本的伪装都做不到，只会用最愚蠢的方式去激怒你唯一的线索源。”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许叶的脸庞：“你会演，我也会。刚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是不是让你觉得自己像个拯救者？是不是让你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太可笑了。”
许叶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蹩脚的猎人，自以为设下了天罗地网，却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
“你……”他的喉咙发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林馨曦似乎很享受他此刻的震惊和挫败，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也愈发残忍。她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优雅的、仿佛在指挥交响乐的动作，然后，她的目光越过许叶的肩膀，投向了画廊那扇紧闭的大门。
“‘慢慢走出来的警监’夏侯权，很好，有这句话就可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画廊里，每一个字都像是对着某个隐藏的麦克风在宣判。
许叶猛地回头，看向那扇门，门外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但他瞬间明白了！夏侯权，那个在庞毅金案后以“心理创伤”为由提前退休，却在警界依然拥有巨大影响力的老警监！他一直怀疑这个案子有内鬼，有保护伞，没想到，林馨曦竟然直接点出了他的名字！
她不是在自言自语，她是在表演！她在对着监听设备表演！
“你……”许叶转回头，震惊地看着她，“你早就知道我们被监听了？”
“从你踏入这间画廊的第一秒起。”林馨曦的笑容里充满了胜利者的优越感，“你以为我为什么选在这里？因为这里，是我丈夫送我的，也是他最喜欢用来进行一些‘秘密谈话’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眼睛和耳朵。我只不过，是把它们利用了起来而已。”
她的话，让许叶遍体生寒。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却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林馨曦用来吸引真正目标注意的诱饵！
“那刚才的一切……你承认杀心，你说出的‘K’，你说的一切……都是假的？”许叶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真假重要吗？”林馨曦耸了耸肩，姿态慵懒而致命，“重要的是，夏侯权听到了他想听到的，或者说，听到了他害怕听到的。一个疯疯癫癫的寡妇，一个执着寻子的疯子，还有一个神秘的‘K’……这出戏，足够精彩了，精彩到足以让他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许叶终于明白了。林馨曦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也不是寻求他的帮助。她的目标，是夏侯权！她用他许叶做引子，用这番真假难辨的疯话，去逼迫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警监暴露自己！
“你到底想干什么？”许叶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
“我？”林馨曦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寒意，“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庞毅金为什么也杀了我老妈？”
这个问题，她问得如此理直气壮，如此理所当然，仿佛许叶的母亲，真的也成了她计划中一个必须被清除的障碍。
许叶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怒火吞噬。他猛地跨上前，一把扼住了林馨曦的喉咙，将她死死地按在冰冷的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抽象画在他们身后震动，仿佛在为这场暴力而颤抖。
“你再说一遍！”他双目赤红，声音如同困兽的低吼，“我妈到底怎么了！”
林馨曦被他掐得满脸通红，呼吸困难，但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她艰难地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竟然……这样……我就不用……假装了……”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警察……都在附近的车里……听着……”
许叶的动作一僵。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林馨曦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她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报复成功后的扭曲笑容。
“他活着也是折磨……我干脆就送走那老太婆……”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许叶的心脏。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画廊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许叶只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嘴还在一张一合，但他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他脑海里只剩下那句话在反复回响——“我干脆就送走那老太婆……”
送走……
不是绑架，不是藏匿，而是“送走”。
一个如此轻描淡写的词，却蕴含着最残忍、最决绝的结局。
三年的希望，三年的坚持，三年的痛苦寻找，在这一刻，被这个女人用一种近乎炫耀的口吻，彻底碾碎。
“你……说……什么？”许叶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林馨曦似乎很满意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领，重新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用一种宣判的语气说道：
“我说，你那个多管闲事的妈，三年前就不该出现在我家里。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我给了她机会让她闭嘴，她偏不听。你以为，庞毅金那种人，会容忍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她顿了顿，欣赏着许叶脸上血色褪尽的表情，然后投下了最后一击。
“不是我杀的。是庞毅金。他亲自动的手。我只不过……在他死后，帮你妈‘解脱’了而已。一个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的老太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是在做好事，许叶。你应该感谢我。”
“轰——！”
许叶的脑海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有林馨曦那张不断开合的、散发着恶毒气息的嘴。愤怒、悔恨、绝望、痛苦……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不再是一个寻求真相的分析师，不再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儿子。
他变成了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许叶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像一头失控的公牛，猛地向林馨曦撞了过去。
林馨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她没想到许叶会彻底失控，她算计了一切，却算错了一个儿子在得知母亲惨死后的反应。
“砰！”
许叶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他一拳砸在墙壁上，就在林馨曦的脸颊旁边，坚硬的墙体瞬间龟裂，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林馨曦吓得尖叫起来，瘫软在地。
而就在这时，画廊那扇沉重的橡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警察！不许动！”
数名身着战术背心的特警手持枪械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许叶。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威严的老者跟在后面，他正是已经“退休”的警监——夏侯权。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墙壁上的巨大裂痕，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林馨曦，以及那个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毁灭气息，像一尊复仇魔神一样的许叶。
夏侯权的眉头紧紧皱起。他听到的录音，是林馨曦疯癫的指控和许叶愤怒的逼问。他看到的，却是许叶失控的暴行。
“许叶！冷静下来！”夏侯权厉声喝道。
但许叶仿佛没有听见。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越过那些冰冷的枪口，死死地盯住了夏侯权。
那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恐怖的东西。那是一种看穿了一切，放弃了所有希望，只准备拉着整个世界一起陪葬的……死寂。
“警监……”许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终于……出来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不是投降，而是一种宣告。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中那最后的死寂，化作了燎原的野火。
一场由谎言、阴谋和复仇交织而成的风暴，在这一刻，彻底失控。而所有被卷入其中的人，都将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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