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和李拂晓的关系不算好。
他六岁时曾被对方扔回老家，两年不管不问，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那会儿宋亚轩还小，卡在刚刚记事的年纪。
看着自己一脸愁容的姥姥，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直到村里有孩子笑话他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宋亚轩这才反应过来，一些即便不想承认的、却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我有妈妈。”
他奶里奶气地反驳，说出来的话无力又虚弱。
瘦小的身体薄得像一张白纸，站在那儿被田间的风一吹，摇摇晃晃，就快散了。
孩童以生俱来的恶意最是歹毒，嬉笑着扯下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但是你妈不要你！”
宋亚轩呆呆地定在那儿，豆大的眼泪跟小珍珠似的，顺着脸颊滴答滴答往下掉。
衣服前襟湿了一片，下巴上还聚着水珠。
他难受极了，又不愿承认，赌气般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去找妈妈，非要去证明不可能的事情。
小小的孩子迈着短短的腿，顶着火红的夕阳，同绵延不绝的山脉一起。
路边是被收割过的、一地狼籍的麦田，空气中像含着冰渣，吸一口剌得人嗓子生疼。
所有的一切组合成最恶劣的冬天——就像宋亚轩以为自己活不过的无数个冬天。
冷风迎面砸进面门，宋亚轩仿佛吸进一口剧毒，那一瞬呛着口鼻，俯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有先天哮喘，或许这就是被抛弃的原因。
虽然病不致死，但多少有些折磨人。
宋亚轩的父母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拍两散，而今天，他也终于落到了个死在路边无人问津的地步。
——真死了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刘耀文是在这时从路边的草垛里钻出来的。
他穿着破旧的的棉衣，小脸冻得通红，脑袋上顶着两根稻草，天降神兵似的蹲在宋亚轩的身前。
刘耀文提了提自己的脏兮兮的裤子，警惕地先看了半天。
“哇，你是不是要死了？”
七岁的刘耀文是个没见识的小屁孩，以为只有他家隔壁患了肺痨的死老头才会这样抱着自己的胸口咳到面红耳赤。
人老了总会死，死之前就得咳嗽。
他爷爷喝多酒时也是这样。
宋亚轩呼吸不畅，跪在地下用尽全力才抓住刘耀文的衣服。
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救命也好，可是剧烈的咳嗽伴随着晕眩，让他发不出一点旁的声音。
刘耀文歪着脑袋，勾着头去看宋亚轩。
他觉得这张小脸有些熟悉，便捧着宋亚轩下巴凑近一看：“啊！你不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孩吗？”
宋亚轩终于发出了咳嗽以外的声音——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后来，刘耀文把宋亚轩背去了附近的诊所，村里人都有联系方式，很快就把姥姥给叫来了。
具体是怎么救回来的，宋亚轩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夜姥姥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宋亚轩在她怀里睡着，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离开。
-
半小时的午睡像过了一个世纪，被刘耀文叫醒后，宋亚轩还有些恍惚。
鼻腔充斥着淡淡的药味，略苦，带着股清凉的香。
刘耀文坐在床边，刚拧开哮喘喷雾，见宋亚轩睁了眼，手掌自然而然地覆上他的额头。
“怎么了？”
他睡出了一身薄汗。
宋亚轩动了动眼珠子，调整焦距，把目光落在刘耀文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做梦了。”
感受到体温正常，刘耀文把手拿开：“梦到了什么？”
“以前。”
“嗯？”
“我在路边犯病了，你骂骂咧咧一路，把我背到医院去。”
中午短暂的午休，让宋亚轩的思绪飞出去老远。
看着面前寡言的少年，和梦里的快乐小孩有着十足十的割裂感。
刘耀文握着宋亚轩的手腕，把人拉起来坐着：“然后呢？”
宋亚轩哼哼唧唧继续说：“第二天，你兴冲冲地跑过来跟我说，你家隔壁那个跟我一样得了肺痨的老头昨晚上死了。”
刘耀文面无表情：“张嘴。”
宋亚轩看着送到他嘴边的喷雾满脸痛苦：“我又不难受。”
“快点。”
宋亚轩闭着眼，拧着眉，极不情愿地把嘴张开，慷慨就义一般含住了喷雾的喷口。
“吸气。”
刘耀文说话的同时按出一团喷雾，宋亚轩猛地吸气，双手握住了刘耀文的手臂，用力到手背青筋凸起。
透心凉，心飞扬。
宋亚轩白眼差点没给翻脑袋后面。
“头好晕，”他吐掉喷口，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往刘耀文怀里赖，“想吐。”
刘耀文的手臂揽过他的身侧，在宋亚轩脑袋后面擦干净喷口，再将瓶盖拧紧。
这种惯用的撒娇手段他已经见怪不怪，宋亚轩虽然怕苦，但这么怕多半是装的。
把喷雾放好，刘耀文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撕开递到嘴边，象征性哄哄。
宋亚轩耷拉着眼皮含过来，吧唧吧唧吃着糖，刘耀文这才起身，从衣柜里给他翻出一件短袖。
“晚上冷，穿着。”
宋亚轩“哦”了一声，脱掉卫衣慢吞吞地穿着。
他很瘦，瓷白的皮肤直接裹着肋骨，单薄的身体一如小时候那样，孱弱，带着点苍白的病气。
刘耀文错开目光，把一边皱巴巴的卫衣捡起来理好衣袖。
“下午我要和学生会巡查，你自己去学校。”
宋亚轩把脑袋从卫衣里套出来，瓮里瓮气道：“好的，会长大人。”
-
刘耀文不是学生会长，只是屁大小官。
偶尔轮流出去巡查，拿着小本本记录迟到的学生。
不过刘耀文一般不管，顶多绕校一周出去转转。
他怕麻烦，也不喜欢这种官僚主义，只是班主任想让他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他就听话地走这趟流程。
没刘耀文在后面催着，宋亚轩做什么事都磨蹭，卡着点到学校时，预备铃正好响起。
“他迟到了。”校委会巡查小组的纪知雪指着宋亚轩说。
刘耀文作为其中一员，拿着记录册停在纪知雪的身侧。
黑色的t恤袖口别着袖章，红彤彤的，彰显着老师的狗腿身份。
他看了眼宋亚轩，轻轻“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记？”纪知雪问。
“等会记。”刘耀文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
纪知雪一头雾水，瞪大眼睛盯了宋亚轩几秒，也只好小跑着跟上刘耀文。
“你肯定没记。”
少年少女一高一矮，叽喳着走远。
——他当然不会记。
宋亚轩冲两人离开的方向撇撇嘴。
到了教室，桌洞里放着他早上塞给刘耀文的数学套卷，展开封面，里面夹了张纸，上面一串数字，用逗号隔开：
【98，99，100，98，100，100，100。】
七张卷子，刘耀文自测的分数。
宋亚轩：真变态。
他拿出那张纸条，把试卷压回桌洞。
一下午课上的没劲，晚上太阳一落下，气温明显就降了下来。
好在宋亚轩卫衣里面套了件短袖，衣料贴着皮肤，没那么的冷。
晚上六点半，最后一节课结束，一个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八点就得回来继续上晚自习。
班上的住校生大多在学校外面买着吃，两三块钱一份的炒面。
宋亚轩喜欢，但身体受不了那个调料味，吃一口脸上就得起疹子。
就这事儿，一起玩的同学没少说他娇气，宋亚轩自己也觉得，他都被刘耀文养叼了嘴。
慢悠悠从学校后门晃回了家，刘耀文没回来，那估计就买着吃了。
冰箱里的食材所剩无几，宋亚轩也不知道吃什么，就和中午一样，用剩下的鸡汤下了点面条弄饱肚子。
纯粹的糊弄自己，饱了就行，不然两小时的晚自习坐下来得饿到胃疼。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临走前宋亚轩又把校服外套给穿上。
袖子有点长，这件应该是刘耀文的。
他俩的校服一模一样，混在一起不穿在身上也分辨不出来。
就是宋亚轩的尺码小了一个号，在冬天时他喜欢穿刘耀文的校服，里面能多罩好几件棉衣。
七点出头，到学校还早。
宋亚轩坐在床边墨迹了一会儿，抬抬手臂，垂眸去闻外套上的味道。
有股子淡淡的皂角味，还有刘耀文的味道。
形容不好的味道，和被子里裹着的一样。
为了对比两者的区别，宋亚轩特地闻了闻被子，又闻了闻衣服。
随后，他停了停，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但也就仅仅停了两秒。
变态就变态。
他闭上眼睛，拎起胸前衣料，把脸埋了进去。
家里非常安静，呼吸间都带着隐秘的败坏。
宋亚轩抓皱袖口，指尖有些发抖。
突然，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他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以为是刘耀文回来了，宋亚轩匆匆把门打开，却不见门外有什么人影。
定了定心神，意外地上躺着一个牛皮信封，其中半截塞进了门缝里，宋亚轩捡起来一看，里面装了五百块钱。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冲下了楼，左右看看无人的巷道，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
路人瞥他一眼，无人应答。
跑得挺快。
宋亚轩拿着那个信封，在原地站了会儿。
然后把钱折了一折，装进口袋。
整整一个晚自习，他都有点心不在焉。
题没刷多少，书没看几页，放松心情想听听八卦，结果还是刘耀文的桃花绯闻。
“他俩谈啦？”
“真谈啦？”
“谈啦谈啦！”
宋亚轩弓着上半身，从桌上阴暗地爬行过去：“谁谈了？”
“刘耀文和纪知雪啊！”
宋亚轩不屑地“嗤”了一声。
他别具一格的语气吸引到了周围同学的注意，强行把宋亚轩拉过来讨论。
“有人看到他们下午一起逛学校，刘耀文还给纪知雪买糖吃呢！”
家里锅都快揭不开了他还买糖？
宋亚轩不动声色地重新坐回凳子上。
开始生气。
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
班里同学欢呼着回家，宋亚轩跟个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坐在哪儿。
值日生草草打扫完卫生，交代他临走前锁门，宋亚轩应了一声，有气无力，像能随时断气。
“你没事吧？”值日生不是很放心。
“没事，”宋亚轩冲他摆摆手，“放心走吧。”
“看你的状态不是特别健康，”那人都走到教室门口了，又硬是绕了一圈停在宋亚轩面前，“真没事假没事啊？”
“真真真没事！”宋亚轩抬头挺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活人，“谢谢大哥的关心，我保证活过明天！”
看人还能贫嘴，也让人放心些，宋亚轩微笑着和对方告别，等到脚步渐远，他像泄了气似的重新贴在了桌上。
片刻后，又有脚步响起，宋亚轩掀掀眼皮，刘耀文停在他的桌边。
“约会回来啦？”宋亚轩阴阳怪气道。
刘耀文直接无视，坐在他的身边：“你晚上没含喷雾。”
宋亚轩睁着眼说瞎话：“含了。”
刘耀文把喷嘴递过去：“含着。”
宋亚轩：“……”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嘴。
“呲——”
宋亚轩的五官都拧巴在了一起：“好苦。”
突然，嘴里被塞进来一颗奶糖。
宋亚轩眼睛一亮，吧唧吧唧嚼了几口：“还有吗？”
刘耀文又掏给他两颗。
“奶白兔？”宋亚轩皱着眉，“买得好，下次别买了。”
刘耀文收好喷雾，起身给他收拾书本。
“我妈晚上回来了。”宋亚轩突然说道。
刘耀文的手一顿，偏了偏视线，等他继续说下去。
“从门缝里塞了五百块钱，我没见着她人。”
宋亚轩剥开第二颗奶糖，塞进嘴里。
又剥了第三颗，给刘耀文。
刘耀文低头咬了过来。
微凉的指尖擦过唇瓣，宋亚轩蜷了蜷手指，视线在对方淡色的唇上停留一秒。
“她是不是又不想管我了？”
刘耀文把书本塞进桌洞：“不知道。”
“走了。”他握住宋亚轩的手臂，把人拉起来。
宋亚轩身上跟没骨头似的：“不高兴，不想走路。”
刘耀文倒是好说话：“我背你。”
“被人看到怎么办？”
刘耀文松了松他穿着的校服外套，拎着后面衣领把衣服提起来往前一盖，兜头罩住了宋亚轩的脑袋。
宋亚轩：“……”
他抬手扒拉了一下垂到他眼跟前的衣领，刘耀文已经在他身前半蹲好了。
“上来。”
宋亚轩像个帐篷似的顶着宽大的校服，短暂扭捏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上去。
放学有半个小时，教学楼里非常安静。
宋亚轩的两条手臂搂着刘耀文的颈脖，歪着脑袋，把脸贴在他的颈窝。
刘耀文的肩膀很宽，路走得很稳。
他的身上很暖和，带着少年人该有的热量。
宋亚轩正好相反，身上绕着病气，人就冷冰冰的。
秋冬时候宋亚轩把刘耀文当暖宝宝，八爪鱼似的贴着他睡，手脚都被妥帖的焐着。
暖烘烘的，无论是皮肤还是呼吸，刘耀文身上有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此刻被校服外套拢着，箍在这小小的一点地方。
都是我的。
宋亚轩把手臂收紧。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刘耀文思考片刻，淡声道：“因为阿姨？”
“不是，”宋亚轩略微有些烦躁，“他们说你谈恋爱了。”
话从耳朵过一遍，刘耀文丝毫没有在意。
不可能的事，他也知道宋亚轩从未当真。
“怎么不说话？你默认了？”
宋亚轩有些气恼，手指戳了戳他的锁骨皮肤。
“太过分了刘耀文，你怎么能背着兄弟偷偷谈恋爱呢？”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