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视角
少年爱意滚烫,以世俗嫉妒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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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小兔崽子……”陆南行走在熟悉的校园内,七年未见,学校里还是没什么变化。
刺眼的阳光,滚烫的风浪,篮球场上的喝彩……
以及,开家长会。
陆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刚25岁的社会好青年,被自己弟弟哭着求着来开家长会。
遥想自己当年拿着33分的试卷,跑到外婆家找到刚上大学的表哥开家长会,陆南就头疼。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坐在讲台之下,听着老师委婉又有些暗讽的批评,陆南觉得自己想回到了高三的时候。
教室,桌椅,老师……
连门口的人都那么熟悉。
陆南没有理会自己脑子里那一闪而过的场景,只当是听课听傻了。
家长会结束以后,他被弟弟的语文老师留了下来。
陆南心里骂到:小兔崽子你回家完了!害我被留堂!
面上还是微笑着面对那人。
江离言年纪不大,跟陆南同岁,刚来学校不久。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倒有点书呆子的味道。
要不是这人脸实在好看,不然这副丑死的黑框眼镜绝对减分。陆南心说。
可是眼前这人,好像在哪见过。
就在陆南想的时候,江离言先开了口:“陆先生,要不要在学校里逛逛?”
“啊?好……”
“陆先生以前是这所高中的吧?”
“啊……是啊。”
两人就这么在学校里到处逛,一路上尬聊,陆南长这么大了还是没能做到和老师友善聊天,即使是同龄人。
看到学生们画的一张黑板报时,陆南停下了脚步。
不知是谁,仅用白粉笔,就绘出了江南。
准确来说,是陆南心里的江南。
“这是哪啊?”从小在北方长大的陆南并不了解。
“杭州,西湖。”江离言看着陆南可以称得上漂亮的脸,笑了笑,“喜欢?”
陆南无视他带着别样情绪的眼神:“没去过,好像挺好看的。”
“嗯,确实好看。”江离言顿了顿,“梦如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
“很美的诗。”陆南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是很美。”
酷暑已然结束,秋风随着校园中热闹的布置而变得温暖起来。这是学校的第一次百年校庆,以往师生仅凭报名填资料即可入校。
陆南今年又一次回到了母校,这也是他第二次碰见江离言。
晚上舞台灯光太晃眼,对方身着简单的浅蓝色卫衣,坐在“校友”的区域,低头玩手机。
陆南坐到他旁边:“江老师晚上好啊。”
江离言看他,放下了手机,眼底含笑:“晚上好。”
“江老师怎么不坐在教师区域?”
“今天很多老师把孩子带来了,那边太吵,况且我也是校友嘛。”江离言靠着椅子扶手凑到他身侧,“还是跟陆先生同一届来着。”
陆南笑了笑,脑中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
是你啊……
他坏心眼的凑到他耳边:“江老师~加个微信啊~”
“好啊。”
表演结束以后,校方特意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绚烂之下,心中那颗年少种下的种子,在此刻萌芽。
两人加上好友以后经常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关系也越来越近。
第二年春来,陆南在两人一次电话中无意提了一嘴,说想去西湖看看。
本来当个玩笑话就过去了,可江离言在确定医院假期以后,提前请了假,订好机票,就这么草率的飞到了杭州。
落地的时候陆南还没缓过神:“我们这就到啦?我都没做什么攻略。”
“没事,我做了。”
二人在杭州吃吃喝喝玩了两天,最后一天还去西湖拍了一组写真。
陆南穿着一套素白的汉服,漂亮的脸蛋被完美展现出来,一颦一笑皆是少年气概。
他坐在船上等江离言,对方出现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惊。
江离言摘掉眼镜后更好看了,眉骨之间流露着温柔,青衫为他衬出说书先生一般的气质。
恰是烟雨朦胧,四月的杭州在春雨之下是极美的。
二人在船上撑纸伞,摆poss,只是苦了摄影师。
旅游结束,两人回到北京,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了,大街上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医院里忙的不可开交。
陆南是心理医生,所以相对来说在春节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像其他科室的医生一样忙得脚不沾地。但在父母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还是习惯撒了谎:“医院忙,人手不够,今年不回去了。”
其实也是有点忙的,当陆南被别的科室的人叫去打杂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注定要加班了。
终于忙完,已经很晚了。走出医院大门,陆南看见了江离言的车停在门口。
真不说江离言的家有不少钱呢,北京这样竞争力强的城市可以有自己的车和房,然后安心去当个小教师,每个月银行卡还会多些生活费。
陆南走到主驾驶,轻轻扣窗,等他降下又趴在上面:“先生~介意顺便载我一程嘛~”
“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好嘞~”
二人开车来到郊区江边,这里风景很好,可以把城市那边的灯火收入眼底,繁星与月色同万家灯火坠入江水。
陆南早猜到江离言要干什么,扯着他的衣领,把人拉到自己跟前:“你要说什么?让我先说。”
江离言笑了,眼神温柔:“好,你先说。”
零点的钟声响起,城市里不给放烟花,繁华的街区依旧是热闹。
“我喜欢你。”陆南低声说。
江离言从后备箱拿出一捧玫瑰:“我也是。”
两个成年人顺理成章的同居,陆南美其名曰省房租。
江离言搂着他:“我这也要收房租,把你自己交给我好不好?”
陆南笑他:“这么大人了还那么幼稚。”
“没办法啊,学校有一群小孩,家里还有一个。”
“你就贫吧。”
一周年的时候,江离言带着陆南飞去加拿大领了结婚证。
“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好啊~”
两人回了住所开了一坛桂花酒,这是某一次去重庆的时候带回来的。
陆南酒量一般,脸红着盯他。
“你好好看……”
“是吗?可是我结婚了哎。”
陆南小脸皱在一起,不情愿的说:“好吧,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结婚了呢?”
“你猜啊,江夫人。”江离言笑着摸他的头。
他有家了,真正的家。
两个大男人,都是三十而立的年纪,对外一直没有对象,家里人免不了催婚。
纸包不住火,两人在结婚两年以后,还是被父母的突击检查抓到了。
后来,陆南被几个哥哥硬拉硬拽带回老家,被父母以极其封建的思想,关进了戒同所。
陆南不明白,都二十一世纪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地方。
况且,把他这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丢进来,也太不自量力了,他又不是没有遇到过被关进戒同所然后患上心理疾病的病人。
刚开始的几天确实还好,正常的吃饭睡觉。
当然,不会是这样。
一周以后,陆南被绑上了电疗椅。
他怎样拼命挣扎都没用,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眼前的大屏幕亮着。
上面是江离言的一张张照片,这其中承载了太多他们相爱的记录。
不出意外的,在第一张照片出现时,他的心跳和脑电波更强烈。
也好不意外的收到了电击。
电流透过皮肤刺进身体里,陆南能明显感受到灼烧感。
他知道这是什么把戏,他不会服输。
一次,又一次。随着时间的推移,电流慢慢叠加。陆南的身体快到极限,但是大脑依旧没有在江离言的照片出现时,像平常一样平静,甚至更加活跃。
他好想江离言啊……看着照片,更想了……
他的眼中蓄了泪,声音变得沙哑:“江离言……啊!”
又是一次电击。
在陆南快承受不住时,他们关闭了电疗椅。
接下来整整三年,三年,陆南不知道自己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因为他已经被折磨到分不清时间。
每一次电疗之后,他都会被关进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很大,大到陆南尽力的往前爬,都摸不到房间的边缘。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物品,没有人,没有光,没有声音。
在黑暗之中,陆南每一次都尽力的去听,去看,可是什么也没有。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动静,让他知道,他还活着。
他想,他在脑子里想着江离言,他现在唯一能想的只有江离言,他知道一切都是他们的把戏,他们就是利用了人的心理弱点,而自己恰好是个心理医生。
可每一次他想到江离言的时候,之前承受过的电击感又会再一次出现。
只不过是正常的PTSD,他们只是想让他讨厌江离言。
他在黑暗中无能狂怒,手用力锤着地面,直到锤出血。这个时候,才会有人来为他包扎伤口,然后立刻离开。
他好像被与世隔绝,每天唯一可以看到的,只有电疗椅和江离言的照片。
但是,人还是会害怕的。
三年的电击,即使陆南心理再强大,他再爱江离言。
但是下意识的害怕是不会骗人的。
他讨厌电击感,讨厌每天看到江离言的照片,讨厌自己脑子里想的都是江离言。
他讨厌江离言,即使他不想。
他讨厌所有的同性。
他讨厌他自己。
出来以后,他答应自己的父母,不会再找江离言,只是想去一次杭州看西湖。
他坐在船上,眼底无光,看着四月春雨西湖景,只是默默撑着伞,看鱼儿嬉戏。
他看到了桥上同样撑着纸伞的江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似乎感受到电流席卷他的身体,手都在发抖,不敢看桥上的人。
仅是对视一眼,就分开。
他们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船走了,就走了。
人也散了。
他的行李早就被搬走,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再去做心理医生了。
在酒店里熬了一周以后,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陆南毫无预兆的跳下了33层高楼。
那年,他33岁,江离言也33岁。
也许,是不愿意再看到自己手上丑陋的疤痕。
毕竟,自己那么好看呢。
陆南死前唯一一个念头,竟是那晚的桂花酒。
甜腻又惹人醉。
一路清风似剑,满怀热忱的少年,没于那个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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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江离言先喜欢上陆南的。
喜欢了整整八年。
高三毕业季,那一天,热浪席卷了少年,可少年的热情淹没盛夏。
江离言站在门口,看着教室里,那个他已经暗恋了一年的人,因桌上的情书而苦恼。
有人看见,说:“那不是江少吗?”
陆南闻言看去,他并不了解江离言,只是偶尔打几场球。
二人对视,江离言把陆南叫了出来,给他一封信,信封是陆南只喜欢的浅蓝色。
“什么?”陆南拆开信,里面只有一句话: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陆南不是很理解,而江离言只是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又一次见面,是在家长会上,江离言见到心上人,以老师的身份和对方在学校里到处逛。
只是,陆南好像不太记得他了。
当陆南说到西湖时,江离言说:“梦如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
他没说下面那句:
不与离人遇。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句诗,因为其中包含了他和陆南的名字。
可这首诗却充满悲情。
如同他们一夜昙花之后腐烂的爱情。
第二年春,两人一同去了杭州,这是他们最喜欢的地方。
后来,陆南每年春天都要来一次,来看烟雨朦胧之中,不变的江南美景。
他说:“江先生,我们老了以后搬到这边来住好不好?”
“好。”
那年春节,江离言从医院下班时间等到快11点,他都要怀疑陆南是不是早就走了。
直到有人敲了敲他的车窗,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那天晚上没有烟花,夜空依旧如此绚烂。
江离言喜欢了九年的人,终于追到了。
到后来他告诉陆南的时候,陆南都有点吃惊:“我以为你高三才开始喜欢我呢。”
江离言轻吻他的唇,温声说:“没有,高二就喜欢了,喜欢了好久。”
陆南很喜欢旅游,后来两人干脆辞掉工作,到处玩。
用江离言的话说就是:“大不了我回去继承家产养你。”
那天他们登记好了以后,看着手中像毕业证书一样的结婚证,心里终于有了着落。
江离言没说过,他不喜欢他的家,不喜欢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的父母,不喜欢对他家财产虎视眈眈却装作友好的亲戚。
直到和陆南结婚,他才觉得,自己有家了。
夜晚,在陆南喝得醉了,江离言将婚戒给他戴上。
“江太太。”
“……什么?”
江离言拉过他的手,轻吻那枚婚戒:“你是我的人了。”
一切美好,在江家父母把他打晕关进精神病院里开始破碎。
他甚至没能见到陆南最后一面。
他被诊断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仅仅是,他的爱人是男人。
江离言每天接受着电击,医生会一次又一次的说:“你是个精神病患者。”
一开始他会反驳,会辩解,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每天被折磨到精神麻木,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是的,这是一个黑暗又空旷的房间,那声音更像是恶魔的低语,将人拉下地狱接受痛苦的审判。
江离言不知道,比电击更可怕的,是人心。
那天是他一年以来第一次看见光,他坐在电疗椅上,看见了陆南,他久违的爱人。
神经极其衰弱的情况下,江离言没有想过这不会是陆南,毕竟对方看起来也深受摧残。
江离言不自觉掉下泪来,既是相见的激动,又有对陆南的心疼。
他们太会了,陆南那张漂亮的脸蛋被划了疤,这是他们两个都见不得的,陆南宝贝着他那张脸呢。
两人手上各握着一根电线,那声音又在耳边环绕:“松手,对方死;不松手,一起活。”
说罢,江离言又感受到了强烈的电流在刺破他的身体,身上冒着汗。而对面的“陆南”则是一脸痛苦,眼睛里畜满泪。
工作人员已经把电流调到了200伏,这是正常人接受不了的。
江离言不敢放手,他爱陆南,爱死了。
可“陆南”并不爱他。
“陆南”愧疚地看着他,口型说着“对不起”。
然后“陆南”放手了。
江离言将自己的所有真心捧出来,小心翼翼的端到陆南面前,默默暗恋了九年才修成正果,却被这么打翻在地。
他觉得不值,却也说不上来是哪不值。
江离言没死,依旧每天接受电疗,到后来,他的就是已经麻木。从开始的“我不是!”到沉默,再到那一声轻轻的“我是……”
他再也不要爱陆南了。
爱一个人的代价太大了。
但心里却留着一丝希望。
万一呢,万一这不是陆南呢。
出院以后,他又去了一次西湖。站在桥上,看着四月天的江南,他的心里毫无波澜。
他瞧见了向他而来的船上,陆南撑着纸伞,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江离言心已经碎了。
他们对视一眼就不敢再看对方,像是陌生人,在一次偶然的相见以后,也就没有下一次了。
陆南脸上没有那道可怖的疤,他依旧是那么好看,是那个翩翩少年。
江离言回了他们在北京的家,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月,期间,他知道陆南自杀了。
他凭着为数不多的记忆翻到自己藏在衣柜里的一封信,信封是陆南最喜欢的浅蓝色,里面写着:
愿与君常相伴,即使无法共映云霞,也做彼此闪耀的光。
江离言在信封上写了一句: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那晚,是他们六周年的纪念日。
对啊,他们分开的突然,连婚都没离。
可现在什么用都没有了。
江离言独自一人坐在家里喝着桂花酒,清甜又醉人。
凌晨十二点零一分,江离言跳下了17楼。
他死了,死在了他和陆南结婚纪念日的第二天。
六年前,这个时间他还在好声好气的哄着心上人。
少年17岁开始的爱恋,就此了结。
江南烟雨后,过客即为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