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打扮成侍卫,悄悄从离宫的后门溜了出去。分乘两辆车,沿着僻静的道路,迅速地离开的离宫。
马车疾驰。初月盯着窗外,焦急地说道:“我虽然练过兵,但从来没上过战场。我把手下的骑奴都借给你好吗?你带着他们赶紧去救我父王大哥……”
李同光却转着手上的指环,若有所思地打断她:“你为什么刚才要说立储大典之后肯定会有一场大乱?宁远舟他们在哪儿?为什么你来了,他们却没有出现?”
初月道:“他们赶去立储大典了。”李同光眼眸急剧收缩,初月忙着观察窗外状况,并未留意到他的神色,继续说道,“任如意想在大典上直接把圣上和李镇业一起杀了,可是宁远舟说不行,他说圣上如果死了,大安必定大乱,反而便宜了北蛮人。最后他们决定只杀李镇业,以他的性命兵谏圣上,逼他务必出兵抗击北磐。可我担心他们万一失败,这才——”
李同光立刻打断了她,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会失败?”
“因为,”初月垂了眼睛,露出些不安的神色,她低声道,“他们两个的状况看起来都不算太好。我担心他们骗我,就趁他们换药时在密室里偷听。原他们是骑马奔了三天三夜才赶到安都的,任如意犯了旧伤,不停在咳血;宁远舟的内力好像也有问题,任如意说他最多能连续支持十招,他们俩争了半天由谁去刺杀,最后才决定一起去。”
李同光霎时紧张了起来:“咳血?”
这一次,就连朱殷也陡然紧绷起来。
初月忙道:“但是她精神不错,我们王府的侍卫,四五个都不是她的对手。”
李同光却闭目道:“别说话。”
他抱着头,飞速地思考着什么。初月和朱殷也都屏息紧张地看着他。
良久,李同光终于直起身子,眼中却多了一丝狠厉。他看向初月,缓缓道:“你想救你父兄对吧,那先借我五十个沙西部的侍卫。”
朱殷觉察到了什么,抬眼看向李同光。
初月不解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李同光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睛里闪着不容置疑地的光,“但只要我今天办妥了这件事,立刻就能安排五千大军去增援你父亲,这比你那几百个骑奴强出十倍。”
初月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便下定了决心,果断地点头道:“好!”她探头看向窗外,见四下无人,忙道,“停车!”回头对李同光道一声,“我先去安排侍卫,一柱香后见!”便跳下马车,飞奔而去。
马车继续前行。李同光沉默端坐着,车厢阴影落在他的脸上,一双黑瞳子在暗影里依旧亮着狠厉果决的光。
朱殷试探地问道:“侯爷,难道你想要——”
李同光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次我得孤注一掷,只要稍有差错,就会万劫不复。”他转头看向朱殷,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刚成亲吗,这回就别跟着我了,赶紧带着你家娘子出城吧。”
朱殷坚决地摇了摇头:“属下哪儿都不去。”他眼中难掩恨意,说道,“圣上软禁您的同时,也派殿前卫搜查了国公府,属下虽及时避了出去,却没来得及带上贱内……她命薄,没能熬得过重刑。”
李同光一震,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那这一回,我们就一起赌一把!”
这时,远方牛角号的长鸣再一次响起。
三族打扮的仪卫们停下了牛角号。百官肃立之时,邓恢等人带着侍卫还在巡视。
丹陛之上平台上,安帝一身大礼服,在紫烟缭绕的宗庙外升座,号乐随即停下。他的身边,有一座锦缎搭成的册宝亭,案上供奉着太子册宝。安帝俯看着百官。此时,内监鸣九声响鞭。
礼官高声唱报:“吉时至,宣皇二子李镇业!”
伴随着轻鼓声,二皇子身朝服,戴着冠冕,在红色龙纹罗伞之下,款步进入广场。
无人知晓,就安都宗庙册立大典进行的同时,被安帝和新太子故意引入天门关的北磐大军,铁骑踏破了俊州城。
礼官高唱:“拜!”
宗庙之外,二皇子和百官跪地听宣。
而俊州城中,百姓们也北磐捆着手臂按着头颅,以刀柄利刃逼迫着,纷纷跪倒在地。
礼官高声宣读策文:“自昔圣王,咸建储贰,盖将嗣守神器,虔奉宗禋……”
宗庙之外,百官匍匐在地。
而俊州城中,跪地的百姓、士兵却一批又一批地被北磐人砍倒在地。
礼官宣读着:“朕缵服鸿绪,丕承前烈……”声音回响在安都秋日高爽的蓝天之下。
宗庙之外的宝座上,安帝俯看着跪伏于地的百官,鬓边已见白发的他,今日格外意气风发。
与此同是的俊州城中,北磐狼主登上了俊州城门,俯看这城中繁华,一手抓起手下送上的黄金珠宝,满眼得意,哈哈大笑。
城中北磐人仰头看着城墙上的狼主。狼主举起狼头杖,一指天空,说了几句北磐语,再指远方,宣令:烧抢一日,再攻归德城,以雪合县之耻!
城下北磐人振臂欢呼。高举着刀斧转头冲进民居,展开抢杀,城中女子小儿奔逃倒地,转眼间血流成河。
一张残破的地图浸在死去的军官身下的血泊里。地图上俊州以西不远,便是旻城,而旻城之西北,便是归德原。
宗庙外,册封大典也已逼近尾声。
礼官高声宣唱:“……册皇二子李镇业为太子!”
二皇子意气昂扬,跪地高呼:“臣领旨!”
众官齐声恭贺:“圣上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
二皇子难掩兴奋地走上台阶,安帝伸手,内侍从册宝亭上取过册宝奉上。可就在内侍将将走到安帝与二皇子面前时,脚下一绊,托盘突然一歪,眼看册宝便要滑落在地上!
眼见册宝跌落,安帝身边的侍卫下意识地便要伸手去接。就在侍卫分神的瞬间,向安帝递宝策的内侍快如闪电一般出手,咯咯卸掉了二皇子的双肩,一把掐住二皇子的脖子,将他压在了栏杆之上。
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只下意识地惊呼出声。二皇子双臂剧痛,徒劳地在内侍手中挣扎着。侍卫们回过神,还想冲上来救他,却听内侍一声大喝:“不想我扭断他的脖子,就全都别动!”
——分明是女子声音。
这声音太过耳熟,安帝立时便听了出来,极度震惊之下脱口唤出:“任辛!”
——那内侍正是如意,她单手扯掉头上的帽子,一头秀发随飞拂扬,修罗般冷冽的目光扫过全场,所有对上她视线的朝臣心中都都不由一寒,只听她说:“正是,我从十层森罗殿又回来了!”
群臣无不栗然而惊,就连阶下邓恢也面露惊愕。
“李隼,你心中有鬼,所以才令人在宗庙外严加盘查,所有利刃硬物都不许带入。”如意直视着安帝,讥讽道,“可惜,你高高在上太久了,以为敢和你作对的只有文武百官,却忘了不起眼的内侍杂工,不用刀剑,也可杀人!”
她手上一紧,二皇子立刻惊慌地高呼:“父皇,救我!来人啊,救驾!”
老臣王相连忙问道:“任辛,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意冷笑道:“你不如问问丹陛之上的这对父子,到底干了什么?”她失望至极地看了眼二皇子,“上次看在娘娘份上已经饶了你一命,没想到你非但毫不悔改,反而更加丧心病狂!把你在天门关干的好事,当着百官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如若不然——”
话音未落,安帝从身旁侍卫腰间拔出佩剑,向着二皇子当胸掷了过去。但如意早有准备,两指在空中一夹,那剑便断为两截。二皇子惊魂未定,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帝:“父皇?!”
如意冷冷瞥过去:“又想杀人灭口?!”
安帝神色一乱,露出些心虚的表情。但随即便一咬牙,凶狠地瞪着如意,挥手向侍卫下令:“不必管二皇子!马上给朕杀了这妖言惑众的妖女!邓恢!”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也只能仗剑上前。而台下的众臣早已是惊呆了——为了杀一个刺客,皇帝这是连新太子、亲儿子的命都不要了吗?
邓恢看着阶上的如意,一咬牙,正要仗剑奔上,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邓恢、连同在场百官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便见一匹空鞍白马,正向着丹陛飞速驰来。
连番震惊之下,无人想到该上前拦一拦,都呆呆地看着白马奔近。而后忽的便见一个男子从马腹之下翻身出来,鹰鹞般一个腾身就坐上了马鞍,手臂一展,弯弓如满月。指间三箭一搭,便向着丹陛之上的众侍卫射去!
箭矢顷刻便至,中箭的侍卫应声而倒,反应快些的已扑上去拖着安帝去躲避。
那人自然就是宁远舟。三箭发出,他很快再次搭弓,连发数箭。其中一箭正中安帝身后的黄罗伞柄,象征着皇权的黄罗伞就此被击飞出去,滚落下台阶。
邓恢连忙高呼:“护驾!”
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扑上去守卫安帝。而宁远舟已然跃下马来,挥剑杀上前去。
文官们惊惧躲避,一众武官想要迎敌,身上却连个能充作武器的笏板都寻不到。仓促间只能赤手空拳上前阻拦——却哪里阻拦得住。宁远舟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转眼间就将阻拦之人悉数扫倒在地。就只剩邓恢还在与他交战。
丹陛之上,如意足尖一踢,拾了把侍卫丢弃在地的剑。拎着二皇子,也同周围杀上来的侍卫们厮杀起来。
而安帝早已奔入了宗庙大殿,匆忙下令:“快,关门!”内侍们连忙将门关上。
宁远舟架住邓恢的剑,低声道:“你们皇帝和太子勾结了北磐人,我不想让皇帝死,只想让他出兵抗敌,你还要拦我吗?”邓恢一怔,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宁远舟一掌击去,邓恢就势倒地,滚落了台阶,双眼仍惊疑不定地看着宁远舟的身影。
宁远舟飞身上了台阶,和正在交战的如意飞速交换了个眼神,飞身赶到逃至宗庙大殿内的安帝身边,重重地击在他的后颈上。而后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拖出了大殿。
殿外已陷入对峙。
官员们聚集在台阶之下围着如意,已有不少武官拿到了武器。王相正在台阶上,隔空规劝着如意:“你放下太子,一切都好商量!”
如意冷冷一笑,手中之剑轻轻一挥,王相便吓得接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在阶上,幸亏被邓恢一把扶住。
王相惊魂未定,才刚站稳,一抬头就见安帝也被人拖了出来,差点犯了心悸,惊道:“你是谁?!别伤了圣上!”
宁远舟冷声道:“大梧六道堂堂主、左卫中郎将宁远舟!”
“梧国六道堂?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如意伸剑往二皇子颈上一勒:“想让你们听一段卖国贼的自陈。”用力将二皇子往上一提,“说!”
鲜血顺着二皇子的脖子流下来,二皇子魂飞魄散,连忙招认:“我,我叫开了天门关门,放了五千北磐人进关——”却又急切地辩解道,“可这不是我自作主张,我也是奉了父皇的旨意!”
众臣闻言,顿时大哗。
王相惊道:“什么?!北磐人已经进关了?!”
邓恢脸上原本生根式的笑容顿时消失,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如意,如意冲他微微点了点头。邓恢瞪向安帝,眼神里立刻有了肃杀之气。
宁远舟道:“北磐人不仅已经破了天门关,还欲进犯合县,幸被合县守将和我大梧圣上联手逼退,如今北磐人已直取俊州,这会儿多半已经到了旻城了!”
二皇子急于脱罪,连忙补充:“他说的是真的!沙北部的守军已经全完了,本来梧国人已经来报信了,可父皇把人全杀了,不让你们知道!”
安帝抬起头,无力地喝道:“孽子,闭嘴!”
二皇子抢先道:“你都要杀我了,还想堵我的嘴?!任姐,要是我都招了,你饶我一命成吗?”不等如意回答,便急忙说道,“王相,诸位臣工,我当着李氏列祖列宗之名发誓,是父皇令和我北磐人私下联络的,他说近来朝中对他多有不满,希望以五万金五万石粮和几座城,跟北磐做个交易,先让沙西王输给他们,然后北磐人再假装输给父皇!”
如意从怀里扔出几张纸:“这一张,就是李隼命写给北磐狼主的书信,上面有他的私印。另一张,是伙同李镇业一起开天门关的,他的亲信的供词,现在人就栓在宗庙外头的下马石上,你们随时可以审问!”
王相拾起那张纸看了,惊怒交加地看向安帝:“圣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北磐与我们中原人仇深似海——”
安帝却傲然道:“这封信朕没见过。朕身为大安之君,怎会和北磐同流合污?不过是李镇业这孽子假造的而已。怎么,你们身为朕之臣子,难道还要听信别国逆贼的污蔑之言吗?”
王相一滞。
安帝又道:“诸官听着,任贼上次就不敢弑君,这回伙同梧国间客,更不会对朕如何!你们谁要能杀了这男女两贼,朕许以亲王之位,能救朕者,朕以一半国土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