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鲛人泪与断尾鳞
东海第七十九岛礁的珊瑚墟在子时泛着幽蓝荧光，金玉林的鱼尾扫过砗磲贝时，腕间银铃惊散了一群游弋的星点鱼。她腰间悬着的鲛人灯突然明灭三下，那是族中长老秘制的预警灯，专为防范海面异动所制。
“又是捕珠船？”她抿了抿唇，珍珠般的齿尖轻咬下唇，耳后的鳃羽泛起紧张的淡粉色。自十年前鲛人族与人类签订《海誓书》后，明火执仗的捕捞虽少了，但总有些贪心者会在月黑风高时闯禁。
然而当她浮出水面时，望见的却不是熟悉的龙骨船，而是一具在浪花中浮沉的躯体。那是个少年，墨色长发浸透海水，半掩着苍白如纸的脸，右耳尖尖的轮廓分明是妖类特征——竟是只猫妖。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身后那条几乎断裂的尾巴，雪白的绒毛间渗着黑血，显然中了淬毒的法器。
“喵......”少年在昏迷中发出微弱的呜咽，尾尖无意识地抽搐。金玉林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刚触到他冰凉的皮肤，突然想起族中严禁与陆地妖族私通的铁律。可当她看见少年眼角未落的泪痣，那滴泪竟在月光下凝成一颗琥珀色的珠子，鲛人天生对珍宝的敏锐直觉让她心口一颤。
“不管了。”她咬牙扯下腰间的鲛人灯，灯中储存的百年鲛泪化作蓝色光雾，将少年的身体托离水面。鱼尾拍击水面的声响惊起一群夜鹭，她不敢耽搁，驮着少年扎入深海，珊瑚墟的尖刺在她尾鳍划出数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
断尾
“族老说陆地妖族最是狡诈......”金玉林用珊瑚枝挑开贝壳，取出里面半透明的胶质，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少年的断尾处。这是鲛人特有的愈伤胶，需用百年珊瑚虫分泌物调和珍珠粉制成，全族每年仅能制得三盒。
少年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指尖无意识地攥住她垂在胸前的珊瑚珠串。金玉林这才注意到他指尖生着锐利的指甲，此刻却因虚弱而蜷曲着，像濒死的兽类。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触到掌心干涸的血痂——那是长期握剑留下的茧。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她低声呢喃，鱼尾在礁石下不安地摆动。月光透过海面的浮冰，在少年脸上织出细碎的银网，映得他眼下的泪痣愈发鲜明。金玉林忽然想起族中古籍里的记载：“猫妖尾有九命，断其一尾，需食鲛人泪百日方愈。”
指尖的胶即将用尽，少年的断尾却仍在渗血。金玉林咬了咬牙，将耳垂凑近伤口，鳃羽开合间，一颗晶莹的泪珠坠入伤处。蓝白两色的光在断尾处炸开，少年的睫毛剧烈颤动，喉间溢出模糊的音节：“......阿娘......”
双生灯
七日之后，少年在鲛人特有的海藻香中醒来。他挣扎着支起上身，尾椎处传来的钝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鲛绡的少女跪坐在不远处，鱼尾轻轻拍打着身下的贝壳床，腕间银铃随着动作发出细碎声响。
“醒了？”少女转身时，发间的珍珠流苏轻晃，映得她眼眸如深海般幽蓝，“先别乱动，你的尾巴还没长好。”
少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断尾处缠着海藻绷带，绷带下透出淡淡的蓝光。他警惕地后退半步，却因尾椎无力而跌回贝壳床：“你为何救我？”
“因为......”金玉林举起手中的鲛人灯，灯芯突然分成两簇，“我们的灯芯相连了。”
少年瞳孔骤缩。他认得这是妖族与海族签订共生契约的征兆——当两族生灵互救性命，本命灯会自动缔结契约，直至一方死亡方得解除。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青玉灯，灯芯果然多出一缕淡蓝火焰，正与少女手中的灯芯交相辉映。
“在下宇京天，青丘.cat族。”他勉强起身，向金玉林行了个妖族大礼，“不知姑娘芳名？”
“金玉林。”她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摩挲着灯身，“你既是猫妖，为何会被人类法器所伤？”
宇京天的脸色瞬间阴沉，尾尖烦躁地甩动：“三个月前，人类修士闯入青丘，觊觎我族秘宝‘照夜瞳’......”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金玉林颈间的珊瑚珠串上，那串珠子中央竟嵌着一枚猫瞳状的宝石，“你这珠子......”
“是在你身上找到的。”金玉林取下珠串，递到他面前，“那日你坠海时，手里紧攥着这个。”
宇京天的指尖在宝石上颤抖，喉间溢出压抑的哽咽：“这是......我娘的遗物。”
潮汐之约
自那日后，宇京天便在珊瑚墟住了下来。金玉林每日清晨去采集鲛人泪，午后则用愈伤胶为他敷尾。两人渐渐熟稔，他会给她讲青丘的枫树林，讲猫族如何在月圆之夜踏月而舞；她则教他辨识海底药草，带他看珊瑚墟的夜开花——那是一种只在子时绽放的荧光海藻，花瓣会映出观赏者的心事。
“你的心事像片迷雾。”金玉林望着夜开花中倒映的景象，那是片被黑雾笼罩的废墟，“你总说青丘很美，为何我从没见你笑过？”
宇京天的尾巴突然蜷成一团，许久才低声道：“因为我是个逃兵。”他掀起袖口，露出小臂上的狰狞疤痕，“照夜瞳被盗那日，我爹为了护我断后，至今生死未卜......”
金玉林轻轻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他浑身一颤。她取下腕间的银铃，放入他掌心：“这是我成年时阿爹送的，据说能镇住噩梦。”
宇京天望着掌中的银铃，突然想起昏迷时那股温暖的力量。他鬼使神差地将银铃系在尾巴上，断尾处恰好露出铃舌，轻轻一动便发出清脆声响。
“真像个招财猫。”金玉林忍俊不禁，眼尾的鲛人泪痣弯成月牙。宇京天望着她的笑容，只觉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像初春的溪水，叮咚作响。
破晓钟声
当第一百颗鲛人泪滴入宇京天的断尾时，尾椎处终于传来酥痒的生长感。金玉林按捺着激动，带他游向海面——新生的尾巴需要见月光，这是鲛人秘法中最重要的一步。
“准备好了吗？”她在浪花中转身，月华将她的轮廓镀成银蓝，“可能会有点疼。”
宇京天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银铃。断尾处突然传来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刺骨，他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直到金玉林的手覆上他的眼睛，温柔的声音混着海浪声传来：“睁开眼。”
银白色的尾巴在月光下舒展，尾尖还沾着几滴鲛人泪，像缀着珍珠的缎带。宇京天颤抖着摆动尾巴，竟能在水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他转头看向金玉林，却见她脸色苍白，鳃羽泛着不正常的青白——为了他的断尾，她已透支了太多鲛人泪。
“谢谢。”他轻声说，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等我找到照夜瞳，定要送你一颗最亮的夜明珠。”
金玉林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晨钟轰鸣。那是人类城镇的破晓钟声，却让她想起族中严禁与妖族接触的铁律。她猛地后退半步，鱼尾拍击水面溅起浪花：“你......该走了。”
宇京天愣住：“为何？”
“因为我们本就不该相遇。”她别过脸，将鲛人灯塞回他手中，“这灯你拿着，契约......等你回到陆地，自然会解除。”
“那你呢？”宇京天抓住她的手腕，“我还没报答你......”
“不需要。”金玉林猛地抽回手，鲛人灯在两人之间明灭不定，“就当......是场梦吧。”
她转身扎入深海，鱼尾带起的水流冲散了月光。宇京天想要追赶，却因新生的尾巴尚不灵活而踉跄。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般轰鸣在耳畔。
远处的晨钟敲完第九下，东方泛起鱼肚白。宇京天握紧手中的鲛人灯，灯芯的蓝光突然变得炽烈，仿佛要烧穿黎明前的黑暗。他摸了摸尾巴上的银铃，轻声说道：“金玉林，这不是梦。总有一日，我会带着照夜瞳来娶你。”
潮水漫过他的脚踝，将誓言卷入深海。而在珊瑚墟的深处，金玉林蜷缩在贝壳床上，望着自己掌心淡去的蓝光，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那滴泪在触地的瞬间化作珍珠，却比以往任何一颗都要璀璨——因为里面藏着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从她救下他的那刻起，她的心跳，便不再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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