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星站在那扇熟悉气派的黑漆铁艺大门前。他的手中提着的果篮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距离他上次站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多年。
那时，他还是个被林梦希用钱和警告驱逐的穷小子。
这扇阔别多年的门内，居住着一位他所敬仰的德高望重的老人——林羡知的父亲。
他设想过无数次与林朝建见面的场景，愤怒的斥责、冰冷的无视，或是悲伤的沉默……但无论哪一种，都是他应得的。
是他，没能守护好林朝建仅剩的儿子。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老管家白叔。
白叔佝偻着背，头发已然花白，眼神却依旧锐利。
看到虞星的一刹那，白叔明显愣住了，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审视，最终沉淀为一种带着悲悯的了然。
“虞……先生？”白叔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侧身让开，“请进，先生在花房。”
虞星低声道谢，跟着白叔穿过整洁空寂的庭院。
曾经林羡知描述过的恒温花园依旧繁花似锦，尤其是那片卡布奇诺玫瑰，开得正艳，与这栋房子主人暮气沉沉的心境形成残酷对比。
虞星的目光掠过那些花，仿佛能看到少年林羡知偷偷剪下花枝时小心翼翼又带着雀跃的背影。
花房的玻璃门敞开着，林朝建背对着门口，坐在一把藤椅里，身影瘦削而孤寂。他正对着几盆精心打理的茉莉出神，那是林羡知最喜欢的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泥土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白叔轻声通报：“先生，虞星先生来了。”
林朝建的身影僵了一下，老人没有立刻回头。
沉默在花房里蔓延，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虞星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终于，林朝建缓缓转过身来。
虞星心头一震。
记忆中那个不怒自威，身居高位的林部长不见了。眼前的老人面容憔悴，眼窝深陷，鬓角全白，仿佛在短短几年间就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深邃眼眸。他的眼里布满血丝和疲惫。
林朝建静静望着虞星，目光像是在描摹一件与儿子有关的久远遗物。
许久，他才用沙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开口，问出的问题却让虞星瞬间溃不成军：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虞星鼻腔猛地一酸，视线迅速模糊。
他努力克制着颤抖，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说出完整的话：“昊宇然说……小知他后期用了很多镇痛剂，走的时候……很安详。”
他无法说出“不痛苦”三个字，他知道林羡知与病魔纠缠一生，最后的“安详”已是奢侈。
林朝建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从他那饱经风霜的脸颊滑落。
他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确认了什么。
“安详就好……安详就好……那孩子，从小就怕疼……”
林朝建再次睁开眼，他的目光落在虞星笔挺的军装上，落在肩章代表着荣耀的星徽上。
“你……很好。”林朝建的声音依旧沙哑，“小知以前……偶尔清醒时，会看着窗外发呆。有一次，他迷迷糊糊地说，‘星星现在，一定变得很厉害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剜进虞星的心脏。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空里，小知一直都知道他的消息，甚至还在为他骄傲。
“是我对不起小知……也对不起您。”虞星哽咽着低下头，“如果当年我……”
“没有如果了。”林朝建打断了他，“那孩子，看着软和，骨子里比谁都倔。他认准的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选择你，是他心甘情愿。后来……他选择一个人承受，也是他的决定。”
老人站起身，走到一盆茉莉前，轻轻抚摸着洁白的花瓣，仿佛在抚摸爱子脸颊。
“我失去了卓乐，又失去了他母亲……现在，又失去了他。”他顿了顿，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我有时候想，是不是我这个人，注定留不住最亲的人……”
“林部长！”虞星急切抬头，心如刀绞。
林朝建摆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
他转过身，泪痕已干，眼神恢复沉稳。
“你走吧。好好活着，带着他那份……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他留给你的信里，应该也写了吧。”
虞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信？
什么信？
他从未收到过任何来自林羡知的信！
林朝建看着虞星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更深的悲戚和一丝嘲讽，不知是对命运，还是对别的什么。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重新转向那些茉莉，背影隔绝了所有交流的可能。
白叔走上前，对虞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虞星知道，这次会面结束了。
他带着满腹疑团，以及更深的悔恨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离开了这座承载了他太多爱与痛的大宅。
那封不存在的信，成了横亘在他与真相之间，另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他也终于明白，林朝建的平静之下，是比他更深、更绝望的痛。
有些失去，无法弥补，只能背负一生。
夜空下，虞星仰起头，泪流满面。
万千星辰闪烁，哪一颗，才是他的小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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