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市区地下,那片与废弃信标电视塔根系相连的、被遗忘的管网迷宫深处,空间的法则已被悄然扭曲。此地即为“咒巢”,一个依附于现实之上的脓疮。
跨过某个无形的界限,景象便光怪陆离起来。表像下,巢穴被强行塑造成某种帝国宫廷鼎盛时期的虚影——穹顶、廊柱、挂毯、烛台,一应俱全,却尽数蒙着一层死寂的灰败。黄金黯淡如铅,丝绸脆化欲裂,壁画上所有伟岸人物的面容都模糊不清,仿佛被刻意抹去,只留下一片片刺眼的空白,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滔天的恨意。一股源自古老恶毒契约的力量,扼住了真相的喉咙,让其无法直言。
而当巢穴堕入里像,所有的虚饰轰然剥落,露出血肉模糊的真实:蠕动的肉壁、森白的骨柱、哀嚎的血肉沼泽。浓稠如墨的咒力在此沉淀、发酵,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在这片地狱景象的核心,艾蒂塔孜静坐于一座由纠缠古籍与焦黑枯骨构成的王座上。残破的红裙与永覆的纸灰即是她的冠冕。她手中那本红皮书与羽毛笔散发出微弱却不祥的悸动,仿佛与她自身的呼吸(如果她还需要的话)一样急促。
她的麾下,十八道扭曲的身影静默肃立,为首的晴天娃娃与阿克修斯散发着最为阴冷的气息。它们是她搜集的“瑰宝”,皆是在极致怨念中诞生的扭曲造物。
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萦绕着她。她能感觉到,体内那股支撑她存在的、由仇恨与纸灰凝聚的力量,正如同沙漏中的流沙,不可逆转地消逝。某种古老的代价正追索而来。
“时间……不多了。”她沙哑低语,指尖划过书页,新的字句带着决绝的意味浮现。
巢穴一侧,新运来的几具人类尸体被低级咒物机械地投入巨大的“化尸炉”。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碾磨声,血肉被提炼、萃取,转化为精纯的、黑暗的咒气。
“播撒出去……”艾蒂塔孜下令,眼中是冰冷的研究员般的狂热,“让罗特尽情呼吸……让我看看,当剥去所有伪裝,被最原始的仇恨与恐惧支配时,这人世间……究竟会呈现出何等美妙的‘真实’景象!”
部分特质特殊的尸体,则被她亲手点化,扭曲成新的咒物,扩充着她的军团。杀戮、提炼、转化、再杀戮——这是一个她为证明某个终极命题而设下的、残酷的闭环实验。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巢穴尽头那尊巨大的“天使”圣像。那数十米高的、身披盔甲、背负无数光辉羽翼的存在,这是她力量巅峰时,倾尽所有心血、掺杂了她对“绝对公正、绝对完美”所有幻想而创作出的至高存在。自诞生起便脱离了她笔下的因果,冷漠地屹立着。
看啊,我所展现的才是世界的真相。
看啊,我正在执行最公正的清理。
我,是否更接近您的“完美”?
她所做的一切,屠戮、散播绝望,既是为了验证她那用生命换来的、关于人性本恶的黑暗信条,更深层处,又何尝不是一种癫狂的祈祷?祈祷这绝对完美的存在能终于投下一瞥,认可她的道路,为她那被烈火焚尽的过往与书写,赋予一丝扭曲的“意义”。
当她试图书写指令,让咒气更精准地针对某个特定血脉时,笔尖突兀地滞涩,字符扭曲失效。她的笔,无法直接干涉与“咒物”本身关联过远的、具体的外部因果。
然而,圣像唯有沉默。那冰冷的漠然,比任何嘲讽都更令人绝望。
焦躁感愈盛。她不能再被动等待。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成型——一个最终的计划。
“既然时间将尽……”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快意,“那就让这场实验迎来最终章吧。让那些追猎者进来,让他们亲眼见证这血肉宫殿,见证他们所要守护的‘人类’能变得何等丑恶……”
她抬起笔,新的、充满挑衅意味的指令开始书写。她要主动暴露巢穴的蛛丝马迹,她要让处决特遣队找到这里。
这将是她为所有人准备的最后舞台——要么,用特遣队的鲜血和绝望,为她和她崇拜的“天使”献上终极的证明;要么,就让她与这肮脏的世界,连同她所有的痛苦与疑问,在此地一同彻底湮灭。
一场针对处决特遣队的最终陷阱,开始悄然布置。而远方的天使圣像,依旧漠然注视着一切,仿佛一切纷争,无论起源是崇高的理想还是卑劣的私怨,在它永恒的尺度下,都同样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