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玉沉’之名时,钱昭只当是宁远舟爱才的毛病犯了,想要拉香师入进六道堂,睡好奇香师之能,但他并非好奇心重的人,也不想和外人结交,只偶尔从孙朗嘴里听到些对‘玉沉’容貌才称赞。
孙朗是个大惊小怪的人,一件小事也能被他说成大事,他也只当玉沉也不过是其中一件‘大事’。
直到他受宁远舟所托,答应教对方医术,他才见到耳朵都快听起茧的‘玉沉’。
那日的天气不算好,一直阴沉沉的,又总是刮风,院子里的树枝叶吹得满院都是,他正拿着扫帚清扫院子,忽地听到门口一道悦耳柔和的声音询问。
玉沉(沉鱼)“请问是钱昭师傅吗?”
陌生的称呼让他愣了下,才转过身看去。
一身雪衣的青年站在门口,如玉如琢,笑颜清浅,宛如冬日悬崖上的日出,夺目和煦。
愣愣看了好一会,他才在对方含笑的眼神中收回目光,紧了紧手上的扫帚,稳住语气喊对方的名字。
钱昭“玉沉。”
玉沉(沉鱼)“钱昭师傅慧眼。”
钱昭抿唇。
不是他慧眼,是他觉得,唯有这个人,才能是宁远舟所言“阿沉是我平生仅见”,孙朗口中“举世无双”,于十三说的“天下美人不及小玉一根汗毛”,元禄不时提起的“玉哥是全天下最美的人”。
钱昭并非能言善辩的人,也找不到旁的话,便主动问起她来的缘由。
钱昭“你是香师,为什么要和我学医?”
玉沉(沉鱼)“我师父生前告诉我,一个好的香师,必然也是一个好大夫,可惜师父他老人家走得早,没来得及教我便仙去了,所以我就只好另寻他人拜师了,不知道钱师傅肯不肯收我这个徒弟啊?”
她说话偶尔会拉长语调,透着散漫,和于十三很像,但又没于十三那么不正经。
钱昭“我答应宁远舟会教你,但师徒之名就不必了,你我就当朋友相互探讨学习便是。”
玉沉(沉鱼)“钱师傅愿意和我做朋友当然是好事,不过嘛,毕竟是我求教,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
玉沉突然对他作揖,钱昭侧过身,觉得自己可能说不动她,只能退一步。
钱昭“那我们就各论各的。”
玉沉(沉鱼)“好,那就听钱师傅的,我们各论各的。”
玉沉又是一笑,她似乎很喜欢笑,虽然钱昭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好笑,却还是为她的笑容心颤。
此后钱昭便时常教玉沉医术,她本就自学了些基础,上手很快,他也从她手上得来一些有用的普通香方。
他也由此得知了一些香师秘密。
香师的香不同于普通的香,需配以特殊的口诀方能作用,而香师更是天赋与特殊根骨缺一不可,所以玉沉未习武功,却有着无双轻功,皆赖于她香师的身份。
玉沉性格温和散漫,自由随心,虽是安国人,却几次三番助他们几人于生死关头。
钱昭有时候都觉得玉沉很矛盾,他看不透她,却也无法防备她。
她是个温柔的人。
所以元禄能对她有着超越宁远舟的依赖和喜欢,她可以和于十三打打闹闹,也可以和他安安静静在药房里制药。
她又是个冷漠的人。
她可以坐视他们这些朋友被打压,被欺辱,却从不主动插手其中。
钱昭觉得自己仿佛像一个局外人。
他看到了元禄对她日渐加重的喜爱,宁远舟暗地里偷看男子春宫图,于十三表面大方,实际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就如此看着他们逐渐沉溺其中,忘了叫醒他们,也忘了提醒自己。
发现玉沉女扮男装是很巧合的事。
玉沉身形虽纤瘦却高挑,并非时下女子体格那般娇小玲珑,加上言谈举止与男人无异,也从未避讳过男女之别,让他们这些精于观察的人也很难察觉出异常。
此前他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只是有一日他因公迟到了与玉沉约定的时间,好容易赶回家,道歉的话都到了嘴边,才发现一向笑意温润,洒脱自然的青年趴在药室的桌边,昏昏沉沉睡着,侧脸苍白,冒着细密的冷汗。
一瞬间,钱昭已经想到了所有可能。
隐瞒已久的绝症?
被人下毒?
被人重伤?
……
慌乱的思绪平复后,他终于冷静下来,小心抬起青年落在身侧的手把脉。
一上手,他险些对自己二十多年的医术产生了质疑,但在有所怀疑的情况下,再仔细号脉,答案便跃然而出。
钱昭并不知道她将自己打扮成男子的原因,他也不知如何开口问。
他也不是话多的人,别人不问,他也不会说。
于是就这么守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看着她与他们亲近又疏离地相处。
直到宁远舟带他们出使安国,遇到任如意,其间发生的种种,那些疏离好像在被一点点消磨。
他自认是个脾气固执的人,可对上她,她永远是退让的那个人。
任如意身份如此,她去青楼也是如此。
她生得极美,扮男儿就令人移不开眼,冷脸时也如谪仙高洁,可他不喜欢,他希望她一直笑着,所以他从不拦着于十三带她去青楼,只是偶尔还是会生闷气,会希望看到她拒绝,可真的看到她相比平时更真切的笑容时,又会觉得没关系……
钱昭自知,他中了香师的毒,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