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忆梦

黎东源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具体表现在他的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挖去了，呼啦啦地漏着风，汩汩流着的是西伯利亚的寒流。

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偶尔在网上接点活儿干，没事儿就去大街上贴膜，他没指望靠贴膜养活自己，只是都说一个人呆久了会自闭，黎东源觉得自己一定是自闭了，得去外面见见人气儿。

这世界很热闹，大街上熙来攘往，车水马龙，有汽车刺耳的鸣笛声，有隔壁摊的讨价还价，有远处拖长嗓子的叫卖，混着清晨面馆包子铺的香味，是独有的人间烟火。

可黎东源坐在其中，只觉得吵闹，没意思。他坐在摊位上发呆，思绪又不知飘哪儿去了。

他在想出门到底有没有关门，在想昨天晚上吃的什么，甚至在想他刚刚从车上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用的是右手还是左手，反正都是很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也变得莫名其妙了。

这摊位有毒，黎东源煞有介事地想，他觉得自己应该走，要么换个摊位，要么不贴膜了，反正自己又饿不死，可这时双腿又跟焊在了地上似的。

我可真莫名其妙，黎东源又有些洋洋得意了，莫名其妙也许也可以是一个优点。

他笑了笑，日子还是按程序走——早起摆摊，在大街上坐到下午，而后早早收摊回家，吃饭睡觉。

这几天他总是做同一个梦，第一次他什么也不记得，后来总算有些模糊的印象，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只是看不清脸。

他想自己还会做这种梦呢，后来在街上偶尔碰到穿白裙子的女孩，他总会多看几眼。

他也时常把自己关在一个屋子里，没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不想多开门，总感觉后面会有很可怕的东西，会吃人。

或许就是它把自己的记忆给吃了，不然为什么他总觉得忘了什么。

所以是忘了什么呢？

黎东源想不出来，他选择早点出来摆摊，胡乱啃了个肉包，他把工具都掏出来摆在摊面上，再把价位牌立好，进入发呆流程。

他的生意是极差的，差到旁边人都劝他别干的那种，但他不在意，只是日复一日出工，打发冗长的时间。

黎东源无聊地坐在那儿，记忆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扯得他头疼，但他只是忍耐，锲而不舍地发呆。

这样的事儿他做过很多回，基本没人能打扰他，可他这次却恍惚听到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笑意:“老板，贴个膜。”

黎东源愕然抬头，眼前的女子一身青色长裙，眉眼弯弯，水润的眸子里盛着满天繁星似的，很亮。

分明不是白裙，他却一眼想到了梦中的那个女孩。

黎东源不敢眨眼，怕这是一场幻梦，只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血是热的，在全身肆意奔跑，将每一寸肌肤都烧得滚烫。

热气冲上了眼，黎东源没察觉，阮青淮却看得清楚——他眼角滚落了一滴泪，晶莹剔透，比珍珠还宝贵。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下颚，那滴泪就顺着脸颊栖息在她指尖，阮青淮忍不住瑟缩了下，只觉也被这热泪给烫到了。

她将那滴泪攥在手心，听到黎东源傻傻道:“什么膜？”

他脑子宕机了。

阮青淮轻轻一笑，认真道:“保鲜膜吧。”

“哦……哦。”黎东源根本没发现不对，低头机械般扯开包装拿了张膜出来，凭肌肉记忆开始工作。

“贴错了，”阮青淮指了指他手里的东西，“你贴在自己手机上了，而且我不要这个。”

黎东源:“哦，啊？！”

他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手机，贴了两张膜，看来手机脸皮还挺厚，他有些苦中作乐地想。

他抬眸看向阮青淮，胸腔中又翻涌着不知名情绪，他迟疑一瞬，声音已经有些哑了:“不好意思，手机给我，我重新给您贴一个。”

阮青淮没动，“好心”提醒道:“老板，我要的保鲜膜。”

“哦，保鲜膜，我找找。”黎东源拉出摊位下面的纸箱，蓦地顿了顿，他好像突然琢磨过味儿来，他又不是厨师，哪里有保鲜膜？！

黎东源出离愤怒了，他促地起身抬头，刚想展示一下自己的口才，却骤然变成了个锯嘴葫芦。

他撞进了阮青淮低垂的眼里，就被那眼里的爱意层层包裹，浮到了轻飘飘的云间，有些找不着北了。

他看着女子微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眼，悠然笑语:“呀，贴好了。”

黎东源懵圈:“什么？”

“保鲜膜呀，”阮青淮一字一句道，“保我们的爱，长长久久。”

黎东源想，我大概是幻听了，不过当个病人也挺好的，我就当她是这么说的。

内心潮来潮涌，黎东源故作镇定:“你爱我么？”

“对，我爱你。”

“我也是。”

黎东源呆呆地想，他在二十八岁时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了，女孩也喜欢她，看来贴膜还是有用的。

黎东源带她回家了。

后来他的心不再空荡荡的，但还是每天准时出摊，只是旁边多了个心爱的女孩，他没再碰到有谁管他要保鲜膜，好似那个女孩是独特的，也仅仅是为他而来。

再后来他的心慢慢变得很满。

他还是做梦，梦里还是那个女孩，有时候是在一个有着旋转楼梯的别墅，有时候是在一个有着绿色茶几的小屋，唯一不同的是醒来后不再是孤零零地望着空旷的屋子，他有了温暖的怀抱。

能紧紧地将他包裹其中。

后来他终于不再经常做梦，只是偶尔睡着还是念着一个人的名字:“青淮……”

他的爱人，阮青淮。

他的妻子，阮青淮。

岁月忽已暮，流光不待人。过往早已是梨云梦远，唯有那一个人如雪泥鸿爪烙印在心头，每心跳一次，就想念一次。

窗外的雪下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已然白首。

——————————————

黎东源青淮番外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