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即使在午夜,也不肯吝啬它的光芒,只是透过老旧居民楼蒙尘的窗户,洒进来时,也变得支离破碎,空气中混杂着廉价油烟、潮湿霉味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活艰辛的气息。
这里是城市边缘的老城中村,与市中心的繁华隔着一条浑浊的河,也隔着一条名为“过去”的鸿沟。苏晚租住在顶楼一间狭小的阁楼里,月租五百,墙壁斑驳,夏天漏雨,冬天灌风。
凌晨一点,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打工的便利店回家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便利店在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段,是她能找到的,工时灵活且不需要太多背景调查的工作。每天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站得双腿肿胀,脸上还要挤出程式化的微笑,迎接形形色色的客人。
脱下工作服,露出里面同样洗得柔软的旧T恤,苏晚走到那面唯一能照见人影的、边缘已经模糊的镜子前。
镜中的人,有着一张过于精致的脸。巴掌大的小脸,眉毛细长如黛,眼睛是标准的杏眼,瞳仁乌黑,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生的娇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媚。鼻梁小巧挺翘,嘴唇是天然的樱粉色,饱满诱人。若论五官,她无疑是极美的,像个精心雕琢的洋娃娃,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剔透感。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上帝最精心的造物,一双曾经盛满骄纵与不屑的杏眼,如今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和疏离,像个被遗弃在角落、落满灰尘的昂贵洋娃娃,美丽却了无生气。
那双曾经盛满骄纵与不屑的杏眼,此刻只剩下化不开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麻木。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像是永远睡不够。她瘦得厉害,锁骨清晰地凸出来,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这就是苏晚,曾经是苏家最受宠、也最无法无天的小女儿。
而现在,她只是一个在底层挣扎求生的打工妹。
两年了。
距离苏家破产,父亲跳楼,母亲精神失常被送进疗养院,已经整整两年了。
也是距离她“看”完那本以她为恶毒女配的狗血甜文,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书中一个推动剧情、最终下场凄惨的工具人,已经两年了。
书的结局,是七位与她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马嘉祺、丁程鑫、宋亚轩、刘耀文、张真源、严浩翔、贺峻霖,全都爱上了那个温柔善良、坚韧不拔的女主角。而书中的她苏晚,骄纵跋扈,恶毒愚蠢,疯狂地针对女主林溪,用尽手段陷害,甚至差点害死了林溪,最终惹了众怒,苏家破产被以前欺负过的人报复,自己也在一场“意外”中差点丢了性命,最后流落街头,下场悲凉。
而现在的苏晚,是在那场“意外”后,带着一身伤和破碎的灵魂,“活”了过来。或者说,是书中那个“苏晚”的意识觉醒了,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轨迹,也深刻体会到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她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苏家小姐了。
过去的骄纵和坏脾气,像一场高烧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和刻骨铭心的恐惧。她怕那些跟她一起长大的“男主”,怕女主,甚至怕任何一点可能带来麻烦的人和事。
心理医生说她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抑郁症,那些书里的情节,和现实中家破人亡的经历,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她常常在夜里惊醒,浑身冷汗,看到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嘲笑她,憎恨她。
所以,她躲到了这里,这个无人认识她的角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舔舐着伤口,只想用尽一切力气,活下去。
活下去,远离那些人,远离那本书里早已写好的、充满恶意的剧情。
她对生活没有任何期待,只剩下最本能的求生欲。每天打工,吃饭,睡觉,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那张精致的洋娃娃般的脸,也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精神压力,失去了光泽,只剩下苍白和脆弱。
“咔哒。”
老旧的门锁发出一声轻响,苏晚警惕地抬头,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这里治安不算好,她总是很小心。
门外传来邻居晚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晚松了口气,身体却更显僵硬。她走到那张硬邦邦的小床上,和衣躺下,眼睛望着斑驳的天花板。
明天,还要去便利店上早班。
便利店的惨白灯光像一层冰冷的保鲜膜,覆盖在排列整齐的货架上,也覆盖在苏晚身上。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硬、印着可笑卡通logo的蓝色店员服,宽大得罩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像个不合时宜的囚服。 她站在收银台后,背脊挺得笔直——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扭曲的骄傲。 即使落魄至此,那惊人的美貌也无法被廉价制服完全遮掩。湿漉漉的刘海下,那双眼睛,像蒙尘的黑曜石,偶尔在抬眼的瞬间,泄出一点冰冷锐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