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起离家出走的那天,陈寂白和他的小跟班们一如既往的拿他取笑,有个小孩拿着碗,炫耀起他的鸡汤,又一不小心打翻了,溅到了陈寂白的鞋上,不过陈寂白没有责怪他,只是冲黄天沸伸伸脚道:“擦擦。”
黄天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寂白又说了一句,黄天沸还是不理,他顿时收起笑容,上前踹了黄天沸一脚。
黄天沸每天只吃馒头,喝稀饭,一碟青菜,肉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所以毫不意外的身体瘦小,比不过人家。
他被一脚踹在地上。
不过他很快爬起,甚至没有打理衣服,就再次干活。
他拿着笨重的斧子,一下一下愚笨的劈柴。
他想:天黑之前要干完,我要吃饭。
陈寂白见他把自己当空气,皱起眉头,挥了挥手,身后两个高壮男孩上前,一个夺过黄天沸的斧子,一个拽住黄天沸的胳膊把他压住。
“给我。”
黄天沸心情很不好,他很饿,他要吃饭。
好久没见他这副样子,陈寂白顿时来了兴趣。
手往下一挥,两个高壮男孩各架一只胳膊,在他下盘一绊,黄天沸“扑通”一下跪地。
“放开我!”黄天沸开始挣扎。
“谁让你多嘴的!”右边男孩呵斥道。
“陈哥,不老实的人该打。”左边男孩道。
叫陈哥,一方面陈寂白是这条小巷的老大,是外城的陈公子,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叫他“陈哥”,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哥”,这两个男孩比他小一岁,而陈寂白和黄天沸同岁,也就是说,两个高壮男孩还要比黄天沸小一岁。
营养原因,比黄天沸小两岁的男孩都要比他高,更别说同岁的陈寂白了。
陈寂白比黄天沸高了多半头,还比他壮,右脚抵在黄天沸胸口,从上俯视道:“让你擦擦,你非得敬酒吃罚酒,看在你们家穷的份上,就不让你陪了,这样吧,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舔干净就行。”
说罢,把右脚搭在他的肩膀上,抱着胸,一脸不屑的样子。
仿佛在说没让你赔真是亏了。
黄天沸瞪着他,身子猛地向右倒去,右脚被撞出,事发突然,陈寂白一下子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直呼:“啊!疼!”
剩下几个小跟班们马上上前扶起他,黄天沸右边的男孩见状,为了显得自己很关心陈公子,猛地一推黄天沸,黄天沸向左倒去。
左边也一推,很用力,把黄天沸推倒在地,还不忘骂他一句。
黄天沸双手撑地,刚要站起,突然一道黑影,狠狠踩在他的背上。
陈寂白愤怒的声音喊道:“小畜生!找死!”
接着,好几个身影在黄天沸周围,一下、一下踩踏着他。
“好好好!”陈寂白拍手叫好,“黄天沸黄天沸,天生的废材!废物!没出息!生来就是被践踏的种!”
“也不知道你是谁生的,一点也不听话。”
“闭嘴!”
黄天沸猛地从地上跳起,推到了几个比他矮的孩子。
那些孩子一个屁股坐地,一脸委屈,嗷嚎大哭。
陈寂白为了表现自己是爱护他们的,指着黄天沸道:“你干什么?反了天了!”
“你又是什么东西!”
陈寂白一愣,小跟班们一愣。
皆是张大嘴巴,不可置信,这居然是黄天沸说出来的!
陈寂白大概是没被骂过,脸上青红皂白,“没教养的东西!你娘……对,你没娘!”
“你不配提我娘!”
“你才不配!是你害死的你娘!你……”
祸从口出,黄天沸顿时愣住。
“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害死的你娘!哈哈哈哈,你就是个灾星!把你娘害死了,哈哈哈哈!”
陈寂白大笑起来,小跟班们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大笑起来。
黄天沸顿时感觉头皮发麻,全身都冷了。
他从来没见过娘,看到别的孩子和娘亲抱着、护着、玩着,他每次看到都会感觉没来由的心痛,很不是滋味。
他逐渐长大,也逐渐勇敢,终有一天他鼓起勇气问自己的爹:“爹爹,我为什么没有娘亲?”
他看到自己的爹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震惊、愤怒、厌恶、悲痛……应该有吧。
接着,在黄天沸的担心和期待中,迎来了最害怕的事情。
“你怎配提你的娘亲!”
啪!
好响的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黄天沸头晕目眩,狠狠摔倒在地,他迷迷糊糊的视线看见那个男人在左右翻找着什么,心里顿时一冷。
他连滚带爬的起来,慌乱中额头磕到了木桌犄角,但也不管什么了,一边大喊对不起一边磕磕绊绊向屋外跑去。
他只有一个念头:跑,不要死。
扑通!
“啊——!”
脚下一绊,连翻几个跟头,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在院中了。
那个男人看着黄天沸从院中跑出,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紧握的菜刀。
记忆涌现,黄天沸心里又气又怕,死死盯着张牙舞爪的陈寂白。
突然,咣当一声,门开了。
只见那个男人拿着藤条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黄天沸一下子双腿发抖,眼中难掩的恐惧。
不不不不不不不!
黄天沸想逃,那些人围住他。
一回头,藤条劈头盖脸!
啪!
黄天沸只觉得从额头到鼻梁骨再到下巴都痛极了!!
不要……
黄天沸哇的一声哭了,他好怕啊,好怕自己会死……
哪怕不死,也不要在他们面前被打……
他一边哭一边摇头,可惜迎来的却是恶狠狠的一脚。
“败家玩意儿!”
“哎哟陈小公子哪受伤了?我让他赔个不是。”
陈寂白刚看见一出好戏,心里直得意,然后看着被踹翻在地、生不如死的黄天沸道:“他弄脏了我的鞋,让他道歉还打我!黄叔您看……”
陈寂白指着脸上的淤青说:“疼死了!我是不是破相了……”
他看着左右的小跟班问到,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黄天沸!”
“哎黄叔,算了吧。”陈寂白叫住想一把拉起黄天沸的男子。
他看地上一动不动的黄天沸,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生怕这一脚踹下去,他就死了。
死了,谁来给他赔罪。
“我想了想,他这样子让他来我那干活吧,就当抵债了。”
男子一听陈小公子没有为难他,当机立断同意了。
陈寂白嫌弃的看了一眼黄天沸,摆摆手道:“他明天再过来。”
晦气。
说罢,抱着胸就走了。
等他们走的干干净净,黄天沸才从地上起来。
他已经准备好了再遭一次毒打,没想到那个人只抛下一句:“再打就死了。”转身离去。
黄天沸在后院坐了好久,当听见有人来买牛肉他才回屋。
他关上门,打开窗,看着窗外野花野草,随风飘舞,自由自在,舒服极了。
这时,他听见那个人去了另一个木屋,绑绑绑!在切牛肉。
他这里是看不见了的,那个人也看不见他。
正趴在窗户前放空,后院里突然进来一个人,黄天沸愣了几秒,不认识,是顾客吧。
就要把窗户放下来。
不巧的是,那个陌生人正好看过来,对上了眼。
黄天沸开始紧张起来,想要拉窗户的手又放了下来。
关窗拒客,太没礼貌了。
男子走近了,发现这人生的很好看,虽然同样高大魁梧,但是脸上干净,面带笑容。
比那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好看多了。
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想着想着,黄天沸突然惊讶,自己居然敢在心里说他的坏话了!用的还是从陈寂白那里听来的词!
想完之后,心里一阵舒服,看着眼前陌生男子也面带笑容。
“叔叔好。”
“你好啊小朋友,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孩子……”
陌生男子盯着黄天沸的脸,黄天沸心里一阵紧张。
“哎,你这脸怎么弄的,疼吧。”
“没事,不小心的……”
黄天沸连忙摆手,却见男子从内衣掏出一个小瓶。
“看,这是灵湖之水,可灵了,抹点,伤就好了。”
陌生男子笑嘻嘻的递给黄天沸,黄天沸睁大眼睛仿佛不可置信。
为什么……我不认识你……叔叔………
见黄天沸一直看着自己也不接,感觉是害羞了。
“没事,你家牛肉可好吃了,还承蒙你家牛肉让我长这么壮,来,拿着,别客气。”
黄天沸接过药瓶,连忙说谢谢。
双手接过,胳膊暴露,上面的红痕让陌生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都给你了,我家还有好多呢。”
陌生男子左顾右盼一番,突然道:“哎饿了,我得吃口包子了。”
他从布袋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顿时香味四溢,闻的黄天沸直流口水。
这个人见小朋友盯着食物一眨不眨,叼着包子从布袋拿了两个,递给黄天沸。
黄天沸抹抹嘴角口水,接过比自己手还大的肉包子,完全不可置信,张大嘴,看着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笑嘻嘻道:“吃吧,还有好多,不用谢。哎,快好了,我先走了,再见!”
黄天沸目送陌生男子离去,听见某一熟悉声音,才回过神,连忙关上窗户,再拿自己的布袋装好包子。
他把布袋仔细藏好,然后看着手中的小瓶子若有所思,过一会儿,他下定决心也把它藏好。
之后就出门干活去了。
一如往常,毫无破绽。
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一个多么大胆的决定。
他离家出走了。
逃亡一路,多亏那一小瓶药水和两个包子支撑他走到最后,遇到了亚巴顿。
思及此,有恨也有恩。
身上的债,他不想背了。
他很勇敢,因为他身后有一群人,他们会救他,哪怕他坠入地狱也会拼命把他拉上来,洗掉身上污渍,从此清清白白。
这时全学院除院长之外都到齐了,不过院长没来是因为他在门口用灵力隐蔽的监控看着,并非无所事事。
他们听男子骂得如此难听,顿时收敛了笑容,心里也跟着对骂起来。
不过黄天沸都没说什么,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黄天沸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么生气,好像下一秒就会气死似的。
听着听着就笑了。
须臾,笑容僵住了。
他无意识的嘴角下压,眼睛睁大,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的男子。
你说什么?
男子势单力薄,不能上前暴打黄天沸,就一直在原地跺脚,尘土飞扬,手颤抖的指着他。
嘴里念念有词,忽然,他愣住了,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闭上了嘴,一动不动的盯着黄天沸看。
“是你害死了你爹娘!”
是你害死了你爹娘!
……什么……
爹…你不是在这吗?
你怎么死了……?
耳边的低语如狂风席卷浪潮,阵阵涛声,绵绵不绝。
“什么意思?他不是他爹?”
“他爹死了?”
“那他是谁?”
“真害死了他爹娘?”
声音如针刺,扎的耳朵流血,眼前一片模糊,双腿发软,呼吸逐渐加速。
怎么会呢?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萌娃们看着黄天沸瘦小的背影,鼻子突然一酸,猛吸了几口气才舒服下来。
再转头看其他人,忽然看到周露柯瞪圆了双眼,眼眶通红,牙齿死死咬着下嘴唇,有了血迹。
萌娃们看周露柯这情绪,才意识到,除了杨樱月和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看到此番场景,没准就有经历相同的,触景生情了。
“你什么意思?你解释清楚!”
龙天觉得脑袋发晕,但他下意识的担心黄天沸,帮他问出这句话。
那个男人紧握双拳,狠狠盯着龙天,又撇过眼去看黄天沸,好一会儿,才从嘶哑的喉咙挤出一句话:“我不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