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宫远徵面对宫尚角时总是带着无条件信服的虔诚,所以他在对方安慰的话语中放下心来,不去做任何糟糕结局的设想。
一直以来宫远徵坚信这世上最大的祸患是无锋,而宫唤羽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不择手段想要消灭掉无锋的疯子,仅此而已。
宫远徵并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宫唤羽有着怎样的算计和野心。
他一直以为宫尚角和自己两人与羽宫的交恶是源于他和宫子羽旷日持久的斗嘴斗殴。因得他生来便聪颖敏思,宫子羽反应慢又心眼少,他看宫子羽如看傻子木头,总是忍不住出言嘲讽。
但是宫远徵和宫子羽再怎么有矛盾都不过是小孩子间的小打小闹,角徵两宫与羽宫交恶的真正原因是宫唤羽与宫尚角之间壁垒分明的争权夺利。
而这些事,却都是宫尚角不希望他明白的。
这一世由于无量流火早早地被摆上台面,在众人的偏重的立场与宫尚角一意孤行的对抗之下,宫唤羽与宫尚角之间的矛盾才因而无比清晰地显露出来。
宫门中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很多次宫远徵都想问一问三位长老为何如此偏心,为何永远都站在羽宫那边。
明明宫尚角教给他宫门一体、荣辱与共,但是这如樊笼一样的宫门带给他和哥哥的却似乎只有耻辱。
消灭无锋是刻入骨血里发使命与责任,似乎只要消灭了无锋,一切就都会变好,江湖会平定,宫门会安宁。
无锋自点竹之死后大势已去,再加兄弟二人与江湖盟友的追杀和反击,如今已有颓败之色。
宫远徵跟着宫尚角越发频繁地外出与无锋厮杀,每一次当他走出旧尘山谷,回头凝望那座远山时,都觉得它陌生。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和哥哥为守护宫门披肝沥血、殚诚毕虑,为消除无锋日夜奔波、出生入死,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除了复仇与大义之外,是否在有的时候,也是想要向养育了他们的这座远山努力证明自己,也想要争取到它的信赖与认可。
纵使那些东西遥不可及,然而背离自己的出身本就是一场鲜血淋漓的磔刑,总要报以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劫历与洗礼。
宫远徵很想知道,每次哥哥望向这座远山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会委屈不甘吗?会愤怒屈辱吗?还是会为了心中的礼法与道义而恭谨地垂首,自愿为囚。
处理生意往来,与大小门派谋和,追杀无锋。在山谷外的日子总是不断单调重复着这些事情,但又总是危机四伏命悬一线。
宫远徵常常会和宫尚角切磋刀法,他的功力增长得飞快,再加上他之前在孤山苦练了风送三式一年,如今也能与宫尚角相互配合。
风送三式最突出的特点便是可以与宫门其它三套刀法相结合,因此宫远徵与宫尚角的默契也愈发深厚。
宫尚角并未见过清风九式剑,因此宫远徵说那些招式是他在外游历时的杂学所得之时,宫尚角也不做他想地相信了他。
久而久之,刀法切磋与配合给了宫尚角启发,他融合拂雪、斩月、镜花这三套刀法的共通之处,自创了一式新的刀法。
宫远徵靠在廊亭的石柱边看宫尚角舞刀,时光仿佛回到他第一次踏入角宫的那个午后,宫尚角挥刀转身时掀动翻飞的衣摆,身姿劲拔,刀风凌厉,光照落在刀身上亮晃晃得刺目。
“不愧是我哥。”宫远徵笑着走到宫尚角的身边,眉宇间不改的是崇拜神色。
宫尚角放下刀:“远徵觉得这一式可否还有改进之处?”
“若是我的话不会像哥这样磊落,直取要害,”宫远徵略作沉思,然后意气风发地扬起脸,像是要寻求表扬一样亮着嗓子道,“我会先暴露弱点诱敌攻之,这样我真正挥刀取对方要害时,对方无法防守或反击。”
宫尚角依据宫远徴所提的建议重新挥刀起势,同时向宫远徵招手道:“来,试一试。”
刀光晃动,冷铁相碰发出声声铮鸣,转眼间数十招切磋而过,宫远徵在宫尚角准备运用新创的那式刀法前突然攻向对方,这下却如同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对方。
刀剑无眼,短兵相接也不过一弹指顷,已挥出的刀式收不回来,宫尚角惊惧交加,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松开手任刀摔落在地,一把揽住宫远徵的腰将人囫囵搂进怀里。
“宫远徵!”宫尚角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对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余惧未消的嗔怒。
宫远徵如计谋得逞般笑得开怀,他依偎在宫尚角的拥抱里,如愿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心跳声。
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以冷静沉稳著称的角公子也会有如此兵荒马乱的心跳。
“为什么不防守?”宫尚角厉声质问,几乎是在对着他低吼,“你到底知不知道是非轻重?我的刀差一点就会捅穿你的心脏!”
他简直气得发狂,宫远徵在变本加厉地用他自己的安危做要挟,逼着他退让,试探着他的真心。
仿佛一定要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一定要得到对方在乎自己的准确答案。
每次宫尚角都想以一贯作风蛮力镇压,可是偏偏宫远徵的威胁正切中他的要害,让他屡屡投鼠忌器败下阵来。
“我只是想告诉哥哥,如果故意暴露弱点诱敌来攻,比让对方有机会防守更能一击毙命。”
宫远徵语气恳切,带着无畏的天真,接着无比自然地转身拉开距离,漫不经心地从宫尚角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仿佛他真的只是为了试验这一式刀法。
被吓飞的三魂七魄缓缓归位,宫尚角平复下杂乱的心跳,方才他惊慌失态来不及多加思考,直到他刚刚搂住宫远徵的时候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
宫尚角拉住宫远徵的手,把准备跑走的人拽回来,皱着眉头逼问道:“怎么穿得这样少?”
如今已至深秋,可宫远徵的衣服却穿得十分单薄,被宫尚角抓住的手凉得像块冰。
“我不冷。”宫远徵不太自然地把手抽了回去。
他说话的神色间带有窘态,脸颊浮起一层绯红,并且那点绯红在迅速蔓延,跃上他的耳尖后染红了整个耳廓。
宫尚角疑惑不解地看着宫远徵,见他别过头不看自己,还刻意地转了一点身,腰背不自然地微微弓着。
刹那间的猜测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宫尚角忽如醍醐灌顶,目光游走向宫远徵的腰胯之间。单衣的布料难以遮掩掉那突兀的起伏,少年人的情动在此刻昭然若揭。
宫尚角愕然,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己方才是不是做错了事,为何会勾起少年人尚且蒙昧糊涂的诉求。
是方才他搂住宫远徵时手掌覆盖上了对方的侧腰,还是过紧贴合的胸膛,亦或是他紧握住对方的手时强劲的力度。
宫远徵也察觉到宫尚角的目光,自知已经露了馅,于是自暴自弃地坦言道:“冷一点挺好的,这样脑子会更清醒。”
宫尚角又是气又是心疼,既气宫远徵糟蹋自己的身体,又心疼他凌乱无章的成长时期不知如何处理自己感情,便只会胡乱地处理自己的身体。
满腔言语不知从哪里说起,宫尚角长叹一口气,取来舞刀前解下放在一旁的披风披在宫远徵身上,把他严严实实地裹进阻隔了萧瑟寒风的温暖里。
“远徵,”宫尚角对上宫远徵抬头看过来的目光,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并不点破他连脖子都红起来的窘迫,“你这样子没有用,它不是靠寒冷强压下去的。”
“那该怎么办?”宫远徵的下巴缩在披风的领子里,难为情地咬着下唇强装镇定。
“你到了这个年纪,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宫尚角努力让自己显得镇静而老练,他放慢语速,压低的声音也很温和。他不想让宫远徵感觉自己的态度里有一丝一毫的戏谑,“每个人的身体都会出现这种状况,它不代表什么,不用害怕也不必感到羞愧。”
“这件事不能强行压制,”然而他打好了腹稿,可在说到关键处时却依然卡顿了一下,“而是需要……疏解。”
宫远徵抬起头,睁着懵懂而纯洁的眼睛看向宫尚角:“那哥哥帮我。”
宫尚角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忽然发觉自己招架不住宫远徵这样直白又灼灼的目光。
“你要自己来。”
可宫远徵却得寸进尺地往前走了一步,理直气壮而又理所应当:“没人教过我,我不会。”
宫尚角被宫远徵不依不饶的样子弄得十分头疼,可是他却不知道,“我不会”这三个字,是上一世他自己呕心沥血花费数十载一点点教会宫远徵说出来的。
最初宫远徵被接进角宫的时候乖得让人心疼,无论宫尚角说什么都默默点头应和,并且在之后还要按照宫尚角的无心之言修正自身。那个时候宫远徵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嗯”、“好”、“听哥的”。
宫尚角不会记得,是他自己用不偏不倚不消减的爱养出了宫远徵的骄纵,教他流泪,教他任性,教他说不,“不会”、“不要”、“不喜欢”。
而此刻他只是苦恼地发出无奈叹息,抬手整理好宫远徵身上披风,让披风将人包裹得严密:“这种事不用教。”
说罢他拍了拍宫远徵的肩膀,冷静而决然地转身离去,但他的背影却暴露了他的仓皇出逃。
宫远徵望着宫尚角远去的背影,默默解下身上带着哥哥气息的披风,任由秋风穿透单衣将他的身心都吹了个透心凉。
或许是宫远徵用自己做要挟的方法在宫尚角这里无往不利,因此他依旧固执地没有添衣服。
人一旦知道了百试不爽的良策就会反复利用,因为他知道自己最终总是可以如愿以偿。
当宫远徵第三次穿着单衣在宫尚角面前晃过时,宫尚角终于把他叫进了自己的客房。
一直以来他们在驿馆外宿时从来没有同住过一间屋,这次还是宫远徵第一次踏进宫尚角的房间。
他进屋后轻轻合上门,用后背抵靠在紧闭的门框上,心虚地看着坐在床沿上的宫尚角。
“为什么不添衣服?”
隔着屋子里从床榻到门口之间的桌椅陈设,宫远徵迎上宫尚角的目光,直言不讳:“我没有更有效的办法。”
宫尚角收回了带着审讯意味的目光,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但又似乎没有,他低沉着声音道:“过来。”
宫远徵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缓步走过去,绕过中间的桌椅茶具,一直走到宫尚角的面前。
宫尚角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边缘:“坐。”
宫远徵小心翼翼地坐到宫尚角的身侧,山雨欲来的气氛紧绷异常,他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忽然就没了之前的执拗勇气。
但对方在他坐下后没有再向他发号任何施令,也没有让他感到难堪的言语或举动。
就这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后,宫尚角才微微探过身,将宫远徵半个身子虚拢在围抱中,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引导着他撩开衣袍的下摆探入其中。
在被哥哥微凉的指尖碰到皮肤的瞬间,宫远徵打了个激灵。
“别怕。”宫尚角用另一只手在宫远徵的后背上顺了顺,冷静的声音安抚了他的羞愧难安,仿佛这只是一场坦然的教学。
宫远徵向后靠在宫尚角身上,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对方的身上,是全然交付自己的姿态,让刚才虚拢的环抱变得严实紧密。
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在体内流窜奔走,宫远徵仰起的头没有其它支撑,只能枕上宫尚角的肩膀。
他抽条的身体也早已带来嗓音的转变,像是揉进一把细沙,混着清透与低沉之间模糊的沙哑。
在最后倾泻的瞬间,混沌缭乱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清晰而庄重。
“哥哥。”他无意识地呼唤着那个人,轻喘出的温热气息伴随着不受控制落下的泪滴一同洒向宫尚角的肩颈。
失神片刻后宫远徵感觉宫尚角放开了他,并用另一只手替他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宫远徵的脸顿时羞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他从靠着宫尚角的姿势坐起来,弯着腰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胸口里的心脏砰砰乱跳,宫远徵赧然而又绝望地埋着脸,不敢回头看宫尚角一眼,他怎么敢肆意用那种东西染污哥哥的掌心。
门外忽然传来几下敲门声,宫门暗卫在门外毕恭毕敬地叫着“角公子”。宫远徵如蒙大赦,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爬起身跳窗而出,干脆利落地翻回了自己的房间。
宫尚角怔愣片刻后低头看向掌心,满手的微凉湿意。
然而除了这些,更让他惊惧的还是他自己的身体,在宫远徴仰着头枕在他肩膀上的最后关头,那一把嘶哑的绵软嗓音轻颤着唤出的“哥哥”二字,竟让他难以自持地产生了相同的反应。
闷胀与滚烫来自于他衣衫之下不受控制的部位,可是疼痛却仿佛是从他破洞的心里流出来一样。
罪行昭昭,证据凿凿,从此往后他们之间再无清白可以辩驳。
他找来一方巾帕擦干净手,然后恢复了脸上的庄严正色后才让暗卫走进来。
“角公子,”暗卫在门口抱拳行礼,“执刃有令,招您和徵公子速回宫门。”
宫尚角眉头一凛:“所为何事?”
“执刃的意思是在年底之前为少主完成选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