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桑祁除了呆在地宫中照顾云狂澜伤势外,其余的时间里都是留意着属下四处遍访名医的消息。
这是自云狂澜受伤后,她第一次为见杨盈而走出地宫。
她与她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字里行间,仿佛是早已预料到的一般,满满都是对安国未来不抱希望的肯定。
敌人是藏了诸多卧底在安都,皆无声无息,如暗夜恶兽蛰伏,保不齐什么时候突然冲出,将整个安国撕碎,吞噬。可绕是如此,眼下他们也只是蛰伏,一切还都没有到真正穷途末路的时候。
桑祁的语气又为何如此笃定?
入夏的风掠过清凉的太湖,掀动起薄薄的纱帘,带进满屋的菡萏香。桑祁自这香气中嗅到了一味苦涩,她的眼睫不着痕迹地颤了颤,眼角便有什么东西在面对杨盈眨眼的瞬间滑落下一颗。
面对杨盈的疑问,桑祁沉默了好一瞬,她说∶“只是凭着对幼时以往的事来做对现在的揣测而已,杨盈,你还未听我讲过我自己的故事吧?”
迎上杨盈那双半是懵懂的眼睛,桑祁略带苦涩地笑笑。
“我是我爹妾室的女儿,从小离开母亲,被养在嫡母身边,嫡母性狠,表面却柔善,那样的深宅大院,最是吃人不吐骨头。母亲是个蠢的,看不透嫡母伪善的本质,天天边吃着府中苦头边上赶着巴结讨好,最后还是死了。她死的时候,我没掉过一滴眼泪,我是被她主动踢到嫡母脚边的,若不是后来有祖父庇护,我怕死的比她还要早。”
“祖父一直卧病,对我的庇护不过聊胜于无,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突然拉我至床前,逼我看兵书,说什么这样才能活的长久,知道有一计叫隔岸观火吧,阳乖序乱,阴以待逆,暴势姿雎,其势自毙。我母亲死后,父亲又新纳了一房妾,不过是在下人间撒播了这妾室的三言两语,我父亲就差点把我嫡母休了,可见我父亲平日里是多熟知我嫡母的为人。”
“可那兵书里又有一招叫趁火打劫,只可惜我中间的动作搞的有些太大了,祖父及时发现,罚了我三天跪。他说我还是不适合看这些,我觉得也是,我从小就讨厌母亲,讨厌嫡母,讨厌兄弟姐妹,因为他们都喜欢算计,后来我改学拳了,父亲虽然十分反对,但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却对我经常偷跑进他校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这期间,我遇上了云狂澜,我俩天天打架,久而久之,我武艺倒也精进不少。”
“抱歉,一不小心说多了,其实我不过着重是想说,我幼时被祖父仅教的这两计重新出现,被裴嫣然借诏狱一事故意暴露了出来。”
杨盈思绪拉回,定定问∶“隔岸观火和趁火打劫?”
桑祁点点头∶“安国朝堂蛰伏着褚国内奸这件事被裴嫣然借诏狱一乱暴露出来,国朝内部便会开始互相猜忌,少不得乱,大局面前,一国首脑又昏迷不醒,安都暗处的卧底为褚国流去源源不断的情报,只待着安国这把火烧得够旺,然后,派兵趁火打劫。”
“杨盈,褚国可能就要出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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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褚国,天枢阁。
姬尘风坐在案前批读着巨阙门事宜,边上立了一名天权暗影。
暗影刚汇报完一些事,姬尘风撂下了手中笔,抬手逗弄起一旁笼中的鸟来。
“去墨县游花船啊,呵呵,不像是他平日的风格。”
暗影道∶“可能是为掩人耳目,赵功名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女人。他们三个聊的时间不长,那女人还被沈白单独留下来过,我们的人离的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姬尘风吸了一口气∶“已经看见了,听不听得见就不重要了。这个沈白是陛下从望山请进朝堂的,还没来巨阙门之前一直是陛下的亲随,如今安排在我这里,说什么替我做事,不过是监视而已。赵功名与他悄悄接应,怕也是陛下的意思。”
暗影道∶“安国的诏狱爆炸,已将安都内有潜伏的事全部暴露出来,安国要乱,陛下会不会要准备出兵了。”
姬尘风摸着下巴,沉吟了一小会儿∶“不清楚,安国乱了,背后还有梧国,以陛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性子,只怕还不敢。”
“那我们……”暗影从面甲下抬了眼,露出犹疑。
姬尘风阴恻恻一笑,眸子里宕起一丝轻浮∶“他不敢,我敢。”
……
沈白回到褚都时,先进了宫一趟,后才返回巨阙门。
姬尘风已经在天枢阁等他了,见他来了,笑眯眯与他打招呼∶“听说不良人赵副帅回都了,你交情素来与他深厚,不去见见么?”
沈白行礼∶“托陛下的福才能有幸结识赵副帅,不过与其他朝中大员一样,沈某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
姬尘风背了手,上下打量了一眼沈白,点点头∶“他前天从安国回来了,给陛下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庆国公李同光和云家军主帅云狂澜被他重伤了,一直潜伏在安国的不良人迎来了收网的最佳时机。这件事,沈公子知道吗?”
他看向沈白的眼神突然幽邃,里面沉浮着明显的意味悠长。
沈白神态依然自若,对姬尘风回以一个困顿的表情,他轻轻哦了一声∶“是么?那倒确实是个好消息,不过我想陛下最是持重,应该不会这么冒失就出兵吧?”
“你觉得现在出兵是冒失?”
“应该再等一等。”
“等多久?”
“这得看陛下的意思。”
“那我若不想看陛下的意思呢?”
沈白笑笑∶“巨阙门本就与先帝约法在先,不为朝堂所制,门主的确可以不用看陛下的意思。不过做为门主的幕僚,沈某在这一点上其实也同陛下持一样的意见。”
“沈白呀沈白。”姬尘风一晃步走到了轩窗前。
窗外无风,日头却大的刺眼。
“你来我这巨阙门也满一年了吧?你确实有些才众,为我对付安国拿了不少主意,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给我拿的这些主意只是从道理上看着好听,实际上呢?在我准备杀掉李同光的时候,你说要让李同光和初太后内斗,自乱朝政,最后我都还没看清他二人斗了些什么,初太后就死了。你又说无妨,安国毕竟有我褚国在朝堂的潜伏,时机一到,里应外合灭掉安国如探囊取物。如今这样的时机来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天时地利人和,你又说再等等。”
“我每一次想要进行的抉择,你都会借口用更有利或更不利的说辞来阻止,让我与成功失之偏差,为什么?陛下派你来我身边是为了你能更好辅佐于我,你一直这样搅乱我的计划,会使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身份和目的呀!你真的是褚国人,不是安国人?”
姬尘风邪笑一声,表情骤然一冷。
沈白忙躬了身∶“门主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沈某是一心为门主着想的,朝廷尚且未定要不要出兵,巨阙门若是贸然前往,定会惹陛下不快!”
姬尘风冷笑∶“你刚才还说,巨阙门不受制于朝廷。”
“门主想要私下行动也可,不过安国如今势再不济也是这中原的第一大国,只靠巨阙门前往,终究有些过于冒险,不若与朝中几位将军联合……”
沈白说到这里,姬尘风已立马变了脸∶“公子这是何意?质疑我巨阙门没有这个实力?”
别以为他不知道,褚帝虽明面上还继续着不插手巨阙门事宜的合约,其实私下里可没少暗中给巨阙门使绊子,这几年,巨阙门在褚国行事处处都受到朝堂其他势力的掣肘,巨阙门的权力已在无形中一步步被收割。
姬尘风一直在找机会让巨阙门重新得势,眼下抢在褚帝派兵之前先一步拿下安国便成了迫在眉睫的机会,又怎么可能再将其他的势力划分进来与自己抢功。
沈白拱礼不再说话。
姬尘风一甩袖子,在茶案旁坐下∶“你尽管可以去陛下那里告发我,不过还是那句话,巨阙门本不受朝堂制约,陛下踟蹰不定,不妨碍我姬尘风做孤胆英雄,朝堂畏首不敢行的事,我姬尘风敢!冒失又如何,陛下谨慎了一辈子,他老娘不还是被任辛潜进褚宫割了头,弱者从来不会在等待中变强,只会在等待中变得更弱!”
沈白出了天枢阁时,肖遥正蹲在廊檐下的阴凉里,喝一碗加了冰的酸梅汤。
见沈白出来,他捧着碗跑过来∶“公子如何?他可上套了?”
沈白摇着折扇,和煦般笑笑,面上不见了还在阁中时的难隐之色。
“给安宫放出消息吧,姬尘风出兵就在这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