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带着所有朝臣再从居安宫出来后,人们都互相递过眼色,心领神会般确认了自己的看法后,才安心地离了宫。
杨盈舒气,初月从一侧树影里出来,轻轻在杨盈耳边耳语了几句。杨盈立刻蹙眉。
“如今我们要怎么办?”初月问。
“……桑祁那边可有脚程消息?”
初月摇头。
“已经好几日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此次事态突然紧急,比我们预估的起战时间快了三天,我也正担心是不是敌人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不对,如果边关最开始传回的姬尘风出发赴边时间是正确的,路程千里,行军要耗费体力,就算他想让脚程变快,也不可能不保留手底军士一压境后就要开战的体力。你这信息是从哪里接到的?”
“就刚刚啊,沙西部的密鸽,不会有错。”说着她把从信鸽身上取下的字条递给杨盈。
薄薄一张纸只有一行墨字,书写的飘逸俊秀。
——乌谷起战,姬尘风突率十万大军压境,松月关将破。
杨盈看着这行字,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却一时又说不上来。
这时突然伸过一只大手,从杨盈手中夹走了字条。
“这信息是假的。”
李同光靠着树,看完了纸上内容后,不屑地抬头。
杨盈看见是李同光,语气里是克制不住的震惊∶“你怎么醒了?药效这么快就过去了?”
李同光朝杨盈笑,一脸看傻子似的表情看她∶“我可不想真的躺在棺材里,做个死人供百官假惺惺的哀悼。”
杨盈更疑惑了。
初月已明白过来了大概∶“棺材里的人不是你,你没吃药?”
杨盈听罢,给了李同光一个快做解释的眼神。
“我若吃了,怕是安国真的要亡。”他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字条。
“棺材里的只是一个带着人皮面具的死囚,我让朱殷一早准备的。”
“那最开始床上那个也不是你?”
“不,那个确实是我,我昏迷了那么久,只是伤了脑袋,身体还是恢复的不错的,我想用内力暂时封住呼吸和心脉不难。”李同光说着朝杨盈靠过来∶“也就只有你这个傻子还认为我是个真的床都下不了病号。”
想到早上李同光故意装身体羸弱来戏弄她,杨盈脸上登时就是一红,又气又恼道∶“原来你一直都是装的,还让朱殷也瞒着我,你不会觉得这样很好玩吧?”
“我在刚醒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身体大好了,你日日守在我身边,我以为你知道呢。”李同光笑着看天,语气让人玩味。
“我……我哪有日日守在你身边了……我不过是担心你死了……会失去安梧的盟约罢了。”杨盈语气瞬间急促起来,她脸涨的飞红,说话吞吞吐吐。
李同光淡淡注视着杨盈自顾自的慌乱,脸上浮动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少年少女间暗暗流淌着微妙的情愫,连夏日鸣蝉的聒噪都变成了欢快烘托气氛的间奏。
这些都被一边作为旁观者身份的初月尽收眼底。尤其是在望向李同光时,初月能感觉到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温柔,这种温柔不是伪装,是实实在在的,打心底里出来的。
初月觉得有趣,因为她可从来没见过也没想过,李同光有朝一日会真的碰上一个能让他转性的人。
但这个人是杨盈,初月也就觉得没什么奇怪了。
李同光仍面带笑意看杨盈,杨盈努力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开始考虑现实问题∶“说吧,为何断定这信是假,这也在你计划之内?”
李同光挑挑眉,杨盈突然又变聪明了。
“计划有,但这个算在其外,我没那么大本事,可以未卜先知会凭空多出一纸假消息,之所以认为这信是假是因为上面的话有误,我重新向朱殷了解了我昏迷时的近况,安都早有一半的军马被你调去了松月关,就算他们如今脚程还不够,但边关守将绝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来援的事,就算真的要被破关,守军危急下也是应该将信寄给还在路上快要抵达的援军,而不是隔着上千里路,舍近求远来告知早已支派过援军的朝堂。”
“敌人很明显,还没有算到我们早对这场大战有所防备的计划,估计只是想给出我们假消息,以此先让我们自乱阵脚。”
初月纳闷∶“可这信是沙西部下的灰鸽带回的,我刚才确认过了,鸽子的爪踝处有沙西部特有的密印,不会有错。”
“褚人对安国早有碟细,知道沙西部的传信方式并不难,每天带着各种消息的飞鸽不少,他们想搞到手一只也很容易。”
杨盈神色有些凝重∶“那送出信的人是……”
“应该是关外不知我们早已派出援军的姬尘风。”初月抢先答。
“……没道理。”杨盈沉下色,低喃。
处月有些懵∶“怎么?”
杨盈忆起一点,城外的玉衡军是知道安都已向松月关派援的,同属褚国巨阙门一体,玉衡军不可能不会将这么大的情报不上告给姬尘风。
送信人还是有问题。
看着杨盈陷入迷蒙,李同光不由地去猜想,杨盈所觉察的错漏是什么。
“……褚国既知安国已经派援,就绝无可能再多此一举,给我们一个如此大漏洞的假消息……”杨盈脑中思绪纷乱,只能考虑到这层就再也理不清其他思路了,她捶捶脑袋,感觉那里有一根弦又再次绷紧了。
李同光到是瞬间从她的话里明白了意思。
他重新端详起纸指间字条,空气沉闷了良久,三人由站姿改成了坐姿,宫院角的绿荫下,茂密植被正好将他们掩映,月色逐渐暗淡,三人周身除了黑夜还有死寂。
最后月光不见,李同光手上字条的字也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反手一握,纸条被捏成纸团。
“回去吧。”他淡淡开口,然后起身。
“还没有想明白,又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杨盈抱着头,埋下脸。
找不到假消息的出处,也就理不清敌人接下来的行动思路,更不确定自己的全盘计划是否已经暴露,如果暴露,敌人会怎么攻,她们又要如何防。
一个小小的无厘头之信,竟让三人同时无措了。
李同光见杨盈初月二人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巴巴,软绵绵。心有无奈∶“快起来吧,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了。”
嗯?!
二人猛抬头一愣∶“解决了?什么时候?”
如果她们俩刚刚苦思冥想间没有出现眼花的话,李同光应该是一直在这里没有离开的吧?他什么时候有了头绪,又是什么时候去解决的此事?
李同光叹气∶“就在我们在这里坐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内。这消息不是褚人送进来的,上面的字,我熟悉。”
不是褚人,却是李同光熟悉的人,杨盈脑子里一瞬闪过朱殷的脸。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又用意念将这不牢靠的想法击碎。
初月回忆起纸条上的字,好像她也有些觉得熟悉。
“难道是张相?”初月以前经常在父亲的书房里见此人的公函,张均的性情给人的感觉都是傲慢自威又刚烈率性的,可他的字却十分轻巧俊逸,仿佛像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儿家写就的,如此之大的反差感,令初月忍俊不禁的同时又很容易记住了这个人。
李同光听到却摇头∶“模仿的字迹确实很像,可惜笔力不稳,笔画收尾的地方总有轻微抖动,写下这些字的主人一定从来不曾写过这样轻盈如女儿家的字体。”
杨盈初月对视一眼,心中诧异的同时一致猜到答案——写字的是个男人,还是个故意模仿张均字迹的男人,不用猜,此人一定出自朝堂。
杨盈这下一切都想的通了。
“这帮老家伙,确认了尸体还不够,又突然整了这一出,故意借敌人名义来让我们自己在脑子里画不清楚圈子,在情急中,好逼你迫于一国压力现身。”杨盈愤懑砸拳。
初月也怒了声∶“好算盘啊,就这一行字,让我们脑子拐了十八道弯才明白传消息之人的身份。误传军情可是死罪,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同光徐徐道∶“所以我才一直沉默,此刻我们不做出任何动静就是对宫外那些人的最大回应。让他们真正把心放进肚子里,然后确认我李同光是真的死了。”
真是好大一个饵,若非李同光主动前来察觉,她们怕是真的要先自乱了阵脚给外面人留出破绽了。
杨盈佩服李同光的同时内心忍不住庆幸。
“那如今我们做什么?”初月问,心有余悸过后,她有些怕万一后面再行差踏错什么。
“回去,睡觉,装头疼。明日之后,此事才算彻底解决。”李同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