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魏姝着着急急的一席话,魏延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爹,你快想想办法,国公夫人再怎么说也是梧国的公主,他们抓她,别的不说,岂不是会破坏安梧的和盟?你平生最怕朝廷动乱,若是为此而让两国再次起战,安国必是一场血雨腥风!”
看着自己的老爹已经无声地站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魏姝简直急得要跳脚。
而魏延却只是在淡定沉思着指使卢阳抓杨盈的背后之人是谁,以及这件事情本身的虚实性。
他安慰魏姝∶“姝儿别急,这事情恐怕没你我想的这么简单,李同光昨日才沒,今日就有人这么快对杨盈动手,总觉得有些过于刻意了。你可曾听卢阳说明一起与他开指罪盈的人都是谁?”
魏姝摇头∶“他没有说。”
也是,这种满怀阴轨之计,自然是要越少人知道才好,不可能随便暴露身份。
只是这平日里看着规规矩矩的卢副尉,怎么突然间就甘愿成了被人驱使的刀。朝堂上下谁竟有这样大的能耐?
魏延拧着眉,在厅堂左右信步,不说别的,杨盈若现在就失了势,被人逼就夺权,像李同光一般代帝干政事小,若是来个趁机叛变,弑君夺位,那这就恐怖危险了。
前者起码还是干权,后者可是要亡国了呀!李氏江山若日后改为他姓,这整朝的文武百官都免不了历经一场大杀戮!且边关立马告危,安国内忧外患下必要四分五裂,成为下一个大荆。
到时候,他拖着这一家老小可要上哪里去寻活路?
魏延看似气定,实则内心的煎熬已要比魏姝更甚。
正在魏延焦头烂额,考虑要不要立马赶过去抢救杨盈之际,堂外阶前,传来了一声低咳。
环娘单着了外裳,松着发髻,面庞素净,用帕子捂嘴,徐徐行进堂内,朝魏延伏身∶“外面的事,奴听说了。有朝臣按耐不住,已向国公夫人施压,这夫人年纪轻轻,大老远嫁过来才好过没几天就要遭这种罪,也是可怜。知道老爷定要为此伤神,奴放心不下,也来替老爷分分忧。”
魏姝最见不得院子里的那些姨娘一个个低眉下气装柔弱的模样,尤其是这位把自己老爹哄得团团转的把家姨娘,最是假的很。
看环娘惺惺作态着进来插嘴,魏姝没好气问∶“你懂什么?”
环娘对魏姝的脾气早已司空见惯,并不急恼,只是笑着说∶“巧了,这件事啊,我心里还确实有点想法。”
魏延忙凑过耳朵,虽然知道一个内宅妇人没什么大城府,但如今他心乱如麻,身边也暂无其他可以出主意的人,索性死马当活马,听听也无妨。
环娘轻按魏延的肩,让他坐下∶“依奴愚见,只怕是个圈套。”
魏延提神∶“详细说说。”
环娘笑∶“只是愚见,不准的。不过是为以防万一,望老爷先不要淌这条浑水,那卢阳是什么人?连面对昔日初太后的拉拢都不为所动不说,还曾公然在朝堂上忤逆她,心里效忠的从来只有李同光一个。像他这样的不可能与人为私,如今必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向他授意李同光死的蹊跷,所以才能用的动他,让他主动怀疑上杨盈。”
魏延捋着须,微微点头。
“可这跟圈套有什么关系?”
“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这么大风浪,除非背后之人势大,否则谁敢如此堂而皇之地抓人,抓的还是国公夫人。且此等行为太过急躁,若是背后之人故意设套……老爷比奴聪明,明白结局利害。”
魏延恍然,对呀,能如此明目张胆构陷皇亲,此人必不简单,朝上唯一够与李同光叫板的也就自己和张均了,而张均行事又从来直接……
难不成真是他?
魏延身子不由一凛∶“若这是张均故意为迷惑我们而抓人,那到时候朝中各部争权,必要争先恐后先起一战!然后他在借祸国乱心给诸臣定罪,这样一切阻碍他的人都已经被扫除,他便能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这老匹夫心性手段竟如此狠辣,他这是故意挖坑给其他人跳啊!若到时候没人上当替杨盈说话,那杨盈罪行也算是被定死,监国权一样会顺利握在他的手里。
好心思,好算计啊!竟是进退都能让他讨着便宜。
“如此就更难办了啊……”魏延捶胸。
魏姝在一旁也听愣了,这环娘吧啦吧啦几句话,就总结出其中这么多的阴谋算计来,魏姝后怕,担心杨盈真的要完了∶“国公夫人既是冤屈的,我们就更不能放任贼子不管,当即使惩戒恶人才是!爹……”
她怕父亲真的会因惧涉入圈套而不去救人。
魏延甩开女儿的手∶“你心脉本就不健全,这次恐再受了刺激,先回去好好歇着,我完了让人给你熬一副宁神茶送去。”
“爹!”
魏姝想继续说什么,已经被招呼上前的管家“请”离了轩堂。
女儿离开后,魏延收缓神色。他上下打量环娘一番,语气柔软∶“不曾想,你不仅精通琴棋书画,竟还懂些绸缪政见。有妾如此,实乃吾幸啊!”
环娘掩嘴一笑,风情万种道∶“老爷不知道奴的地方多着呢,怎么说,奴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论谋划经识虽比之老爷大差,可还是上的了些台面的。”
魏延更欣慰了,他揽过环娘的腰让她回屋去等自己后,召了部下前来。
张均不是喜欢下套子么,那他魏延就再多给他来一道,看看谁才是那黄雀在后!
——
宫城内,兴昌门。
初月收到了冬子的飞鸽∶玉衡军部分已成功潜进城门,按计划,向安宫的兴昌门方向来了。
初月向后一挥手,众宦官打扮的兵卒匆匆掩进夜色暗处,只留几个做内应,估计敌人快到时,开宫门。
他们的计划只有李同光身边很少的几个近臣知道,宫门外的守卫和宫内的宦官早在不知不觉中换上了沙西,沙中两部的人。
隔了不多时,宫墙外传来两声猫叫。这是冬子与玉衡军最先商定好的接头暗号。初月会意,招手让人开了宫门。
十几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如鬼魅般闪了进来,他们蒙着可怖的獠牙面具,青面的獠牙映得他们的瞳孔泛起绿光,森森骇人。
初月在对上这些人的眸子时,不由想到了在暮凉时的那次决战,她永远记得那些不良人势如破竹的刀劲儿和惊人的速度,如恶鬼般,取人性命于干脆。
如今来的这批人虽然是巨阙门的玉衡军,可单从他们那训练有素的潜行身法和寒光双目,就已经能看出,他们的武功能力不在不良人之下。
领头的一位来至初月跟前,初月早已乔装了一番,隐去女子的身份,她朝来人亮了从褚国奸细那里得来的腰牌。
那人看一眼后,沉着语气,道∶“不是说安朝内部正乱么,怎么进城到现在,感觉气氛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遭。”
初月同样冷着声∶“李同光昨日才死,如今朝内多暗流涌动,若真那么快就兵变起事,只怕你也没这么顺利能进来安宫。”
见那人低眉似在疑惑,初月紧接着道∶“时间有限,我带你们去安帝的寝殿。”
一路上一行人行路通畅,虽是四更天的时候,可这周围也太寂静了些,没碰上一个宫女不说,就连守夜的侍卫都没有,甚至连道边的建筑都渐渐少了,反而是空地和荒草多了起来。
玉衡军平日里训练有素,自不可能看不破这其中不对,行至一半时,领头那人突然低喝∶“这不是去寝殿的路,你不是不良人!”
初月见这么快就被识破,于是也干脆不装,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笑∶“看清楚,你姑奶奶我不是什么不良人!”
“是诈!”领头大喝,其余玉衡军迅速摆阵做守势。
同时,从漆黑的灌木中,鱼贯跃出了沙西军,初月接过其中一人的长刀,直指为首的玉衡军∶“没错,是诈!可惜你们反应的已经迟了,这里是宫中的守备营,四面都是高墙,你们想跑也难!正好就地抓了把你们关进去!”
领头人咬牙切齿,举刀率人就向初月砍来,围在初月身边的士兵们奋力迎上,玉衡军人数不多,武力值却颇高,花了好大功夫才留了一个活口。
“我们的计划为何会暴露?”那人虽被制着,却仍有不甘。
“你们的计划天衣无缝,不过道高一丈,很不幸你们在安都的潜伏早全部被我们拿下了。”初月用沾着血的刀轻轻拍了拍那玉衡军的脸,脸上露出嘲笑。
“这不可能!难道从一开始你们就……”
“没错,从一开始我们就是在冒用他们的身份同你们联络,引你们入局然后一波击杀!”
初月摘掉他的面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满胡渣,乌糟又长久未经过打理的脸,年纪轻轻,脸上却已布沧桑,有掩不尽的疲态,只留眸子依然如鹰眼般坚毅透亮。
看来他们在安国做伏的每一天也都不容易,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有一双可以为了命令和任务而甘愿赴死的眼睛。
初月让人挑开了其他几个躺在地上的玉衡军面具,他们的精神面貌,也具是如此。
他们全身上下,除了满身的疲态,只有那一双眼睛最为精神。即便他们死后双目已然涣散,可她还是看出了盛在那里面的焦切,那是他们死前精神最后的定格。
是身为一个军人,对不服和想要胜利的最后执着。
哑然间,初月收了刀,她突然沉色转身∶“关起来吧。剩下的人埋到后山。”
初月才走出十几步,身后传来嘶吼∶“你不要得意,如今我们落入你圈套的不过才十余人,城外还有一大批我们的人,他们很快便会察觉不对离开,待与姬门主会合,安国入我大褚版图只是一日之迟!大安已若无主,亡兆至显……”
“噗……”
初月立时回头,手底的军士听不下去,已忍不住先一刀挥去了那人性命。
献血喷溅而出,沾了几滴在初月的裙角。
初月半张着口,来不及阻止……
“谁让你杀的他!”初月朝那人怒吼!
“大安朝律,凡有辱我朝邦者,无论身份籍别,当斩立决!”军士抱拳,铿锵回复。
初月忍住愤怒,放下了挥起来的马鞭。
他,所言不差。何况不过是个他国贼子,死本就不足惜。
初月吐口气,看着歪在一旁那人的尸身,轻吟∶“可惜,你又错了,城外你们的人其实也在我们计划之内……”
分明是势在必得的口吻,初月心底里却不知为何,毫无将要迎来胜利的喜悦,反而还多了一份微微的沉重。
如今在城外的李同光应该已经和那些人交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