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消息的杨盈,心中震颤,来不及多想,捏着信就推门冲了出去。
她来到李同光书房前,猛拍房门。
房间的灯还未灭,李同光才脱下外衣,无奈又得重新披上。
“何事?”李同光一把拉开门,脸上微有疏离。
杨盈赶紧将手上的信递过去∶“边关只留桑祁一人坐阵了,信鸽在路上耽误了这么久,她现在处境恐怕已经很危险。”
李同光一把接过信,脸上十分从容淡定。
他转身进屋,杨盈也跟了进去。
只见李同光提笔蘸墨,在一页白纸上迅速写着什么。
“这是什么?”
看着李同光不疾不徐地写毕后将字条叠起来,绑在笼中的信鸽脚上放飞。杨盈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淡定的同时,又很好奇他要做什么。
李同光朝她淡淡∶“做最坏的打算。若是松月关失守,就让其他各州的兵马顶上,尽量去守嘉门关。”
李同光平心静气说出这些话的模样,让杨盈脸上有些不可置信。
“你一点不担心那些死去的人和桑祁的安危吗?”
李同光看着窗外叹气∶“你这一路走来,还没有见惯生死吗?”
他与她本无交集,全凭安梧在天门关一战后,命运才让他们有了牵连。
回想身后走过的茫茫长路,哪一个阶段不是堆满尸山,盈满血海。身边亲近的还是不亲近的,哪一个不都与他们阴阳两隔。
他们都已经失去了曾经最在乎的人。
也让他明白,将在外,生死自由天命的道理,已经过一段风浪的李同光,早已将这些看的寻常。
今日杨盈给他的结果,也早在意料之内。
身为一国上位者,他必须保持时刻的清醒,他要做的是不论在面对什么结果时都能够处之泰然,尽快做出判断,然后下发如何应对问题的指令。
那一瞬间,他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何世人都道天家无情。
杨盈这一次沉默了。
李同光把头转向她∶“云狂澜今日醒了,他的伤差不多无碍了,那条胳膊虽保住了,但却永远不能再使力。”
杨盈怔怔地望着他,永远不能再使力的意思,便是永远不能再握剑了。
李同光虽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她已经能想到这对于一向骄傲,视武如命的云狂澜来说,是多么沉重又难以接受的现实。
“……他知道桑祁前往松月关迎战的事吗?”如果他知道,这铁定又是另一个不小打击。
李同光摇了摇头∶“我没说,不过他必不难猜出,若桑祁会死,他的情绪定要失控。”
李同光眼里闪过一瞬波澜,他看着杨盈的眼睛∶“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当时是桑祁自愿请战,如今战情险峻,我们除了继续派人全力支援,就只能相信她了。”
杨盈眼中蒙上水雾,她的声音几近颤抖∶“倘若败了呢?”
安国兵力本就所剩无几,如今要派去再次支援的人也都倾尽了各州县之力。
就算褚兵十万军可能被桑祁拼死挫去大半,可也难保他们不会趁安国力弱再度出兵。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大安虽自北磐一战后,国力空虚,可这么多年来,称霸中原一方的实力并非就彻底荡然无存。何况他们就算有这个决心同安国硬拼,也不可能不忌惮背后的梧国。”
李同光这时低眉∶“听说领军的人只有一个姬尘风,我总觉得褚国这么做背后还有蹊跷……”
杨盈心中却是乱的很,她不停在地上走来走去,心里祈盼的只是希望桑祁平安。
——
三日前,松月关外,沙尘弥漫了整片天。
几只秃鹫盘旋在低空,空气里充斥着让人窒息的血腐气。
夕阳给大地斜来最后的光,死寂笼罩在整片尸山血海间。
才结束完一场战斗,桑祁提着断掉的枪,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在漫天还未消散的黄沙间。
过去几天的经历让她心痛,这不是她第一次与人交手,却是她第一次戍阵杀敌。
“啊——”
她突然俯下身嘶吼。
她永远忘不了,就在三天前,还与她在营内把酒畅言的父亲,却在上一刻被敌人的长枪贯穿身体,钉在了厚沉的山壁上。
他死的时候,眼里的光还在看向这边。
明明,明明昨天她才下定决心要与他重归于好的。
“桑将军!”
后面有副尉焦急赶来∶“在往前就该到敌人的阵地了,我们回去吧!”
“……我爹还在那里,我得去带他回来。”
桑祁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前行着。
“大将军死在敌人阵内,他的尸体拿不回来了!”
无论副尉怎样厉言阻拦,桑祁的步子就是不愿意多停下,反而越走越快了。
副尉最终无奈,拦在桑祁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将军!算我求你,你这样过去被敌人发现会死在那里的!”
副尉言辞激烈∶“整个关内,如今能主事的就剩您一个了,褚军下次攻过来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大将军已经死了,可松月关后方诸多城池里的百姓还活着啊!松月关一破,后方必是亡魂无数啊将军!”
他的言辞一声高过一声,请求声恳切。桑祁绝望般闭了眼。
“将军!属下求您!回吧!”
在睁开眼,桑祁只觉眼前天地昏暗,她脚下一软,就跌跪在了地上。
是啊,自己还活着,后方的百姓还需要她,她不能就这般草率地去赌上性命。
仿佛呓语一般,她翕动干裂的嘴唇∶“好,我们回去……”
她朝着远方的山影,重重叩头。
恍惚间,眼前又好像浮现出父亲昨日爽朗的笑,酒酣过后,他眼角挂泪。
他说∶“阿祁啊,这么多年以来,父亲太过忙于军政,疏落你了……”
“爹有愧,不曾早些发现你在府中的艰难,别怨爹……爹这次随你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要弥补……”
战场上燃起滚滚烟尘,父亲替她一次次挑开围上来的褚军,他们二人肩并着肩,互相扶持着闯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
“好丫头,枪法可以啊!比你大哥强!”
“说来,自打你练武,我还没同你比试过一二呢,等仗打胜了,你我父女二人定要较番高下!”
那个自小不怎么支持自己习武的男人,如今竟夸耀起了她的枪法。
自祖父死后,她重新归到继母身下,不再惧于威压的她开始学会了反抗,而反抗过后换来的却是父亲一次次的斥责和家法。
她本来对他已不报父女之情的幻想。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想不明白父亲那日在朝堂上为何会突然转性,对她直言呵护。
那句话在第一次飘入她耳中时,她的心毫突然无防备地软下来。
而今,父女戮力同心迎敌,沉寂在父女心间多年的隔阂还未被完全打开,就迎来了阴阳两隔的局面。
她还未来得及再去感受一下家人的温情,这场梦就在那处石壁被染红的瞬间破灭了。
如今,她竟连父亲的尸首都拿不回。
三首叩毕,桑祁被扶着站起。
无妨,她会在下一仗中,亲手取下姬尘风的首级,哪怕自己身死,也要与此人玉石俱焚!
然而,还不待她继续等待下一战的到来,营帐外,就传来了姬尘风撤兵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