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跪在那里,叩首伏地。
杨盈未从她恭顺的动作里看出虔诚,反倒看出了些慷慨就义的凛然。
她知道魏姝的勉强是因为魏延。
想来在家中时,魏延没少为此事费尽心力说服她。
事已至此,魏延既有心投诚,以女儿的身家性命做为代价送到她的手上,基本可以说明他确实为自己重新选择了立场。
杨盈抬手伏起魏姝,只在动作的须臾,就做完了所有的考量。
魏延在朝中是最精明的存在,他不会给自己做赔本买卖,但若他真做了,那便是真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只图自保的地步。
即便觉得不应该,杨盈心还是软了。
特别是想到魏姝的时候。
或许这一切还能有所转圜呢?以魏延的才谋,若日后真能一心归附于李同光,于朝于国都是一件善事。
杨盈微微笑了笑,了然魏延的心思∶“魏相放心,监中条件虽不比贵府,可环境宜人,食宿周到,外院有金吾卫,隔壁又是太医院,不管突发任何情况,监生们都享有必要的安全保障。”
魏延听罢,知杨盈是允下了自己的要求,心内一松,说话也没有方才紧张了。
“老臣谢夫人!”
他又向杨盈感恩戴德地客套了几句,然后告了辞,抬脚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魏姝,眼里闪过一丝不忍的光。
魏姝捕捉到他一瞬投来的目光,眼里噙了泪,下意识一抬手,只摸到了魏延的一寸袖摆∶“爹!”
魏延顿了步,他一袭绯紫的官袍被秋风拂动着,透过背影,在朝野睥睨半世的一国宰执竟在此刻有了已为人父的苍桑。
他没回头,众人也看不到他的表情是喜是忧。
忍了半晌,重新抬步时,一滴泪还是滑下了腮。
见魏延已经远去,杨盈回看了还在痴痴望着前方的魏姝。
“他总是这样……”魏姝淡漠地垂下眼∶“做任何事之前从不过问我的意见……”
她机械地回身,看向杨盈∶“我爹爹昨日对我说,若无政治立场受限,您会是个极宽和的人。夫人,这次,我还能再信您吗?”
杨盈呆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清风摇乱树影,早课结束的铃声空灵传响,学堂外渐渐热闹起来。
魏延拖着步子才出了圣人堂正厅,迎面便碰上了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衫,气质出众,匆匆与魏延打过一个照面后,就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行去。
二人擦肩的瞬间,魏延脑中似有电流荡过,神经在瞬间绷紧。
像……太像了……
久不曾再出现于脑中的一张面孔如今在眼前疯了般清晰起来。
他忙回头,失声∶“你……”
在沈逸白闻声回头后,他便后悔了,不该多这一句嘴的。
但为时已晚,沈逸白一双眸子含满笑意,真真切切就是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
他温声询问∶“这位大人可是在唤在下?”
“……是。”魏延硬着头皮,尽量忍住自己发颤的声音∶“今日初入监中,不慎走迷了方向……想向公子问个路。”
“是么?”沈逸白缓缓收起笑意∶“那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又是想去何地呢?”
魏延神色轻巧地一闪,避过他的第一个问题∶“哈,逛过一圈,忘了来时路,当下只想找个能出去这圣人堂的路。”
沈逸白若有所思地点头∶“竟是忘记了来时之路啊……”他用扇顶轻敲着下巴,侧头一笑∶“大人倒还确实是个记性差的,从前院到圣人堂只这一根笔直的甬道,大人只需一直顺着这根路就能直走出去。能在这样一条路上迷失方向的,有生之年,在下确实是第一次见。”
魏延恼怒眼前年轻人的轻狂,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却又忍住不好发作。
好歹自己身上穿得也是正一品的官袍,此人竟如此无眼力见。魏延心有不悦,却在此时也不想与他多有纠缠,他甩了袖子,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
走出十几米后,身后沈逸白突然传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口一颤。
“大人以后走路可得仔细,不是什么路都能如今日这般可以顺利回头。”
他声音里含着轻佻的笑意,分明是八月的天,魏延额上却登时淌下一串虚汗。
他加紧了步子,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默念∶这不可能,不可能的……那个人包括她的儿子都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走到后面,他几乎是跑了起来,在从国子监出来后,像是身后追有穷匪猛兽,他忙不迭地爬上马车,赶紧吩咐车夫打马。
心口还在剧烈的起伏,车外传来马车夫的担忧∶“老爷无事吧?”
“无事无事,快走!”
魏延几乎是在怒喝,他用右手按了心口,左手深深抓了椅凳,尽量平息好自己的心绪。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刚刚就要失控……
即便很不想接受,但在听到那人的最后一句话后,他的理智还是告诉了自己,那个人,没有死,他,回来了!
——
杨盈与李同光商量了一夜,最终敲定了就按照沈逸白建议的时间,早些出发前往暮凉,绘好地形,交待完毕开工事宜后再赶在中秋前返回。
“上次你去暮凉落入敌人陷阱,差点就把命交待在那里。如今却坚持还要去第二次,杨盈,你真的想好了吗?”李同光眸子里含满忧紧迫,烛火倒影在他眼中,发出一跳一跳的光泽。
杨盈已是心意已决∶“沈逸白思虑的没错,工程不能往后拖了,赶明年开春之前,大家必须得先有了充足的水源才能在土地里播种粮食。你放心,褚国的间客和敌探经上次一遭已被我们灭的差不多了,就算仍有残余,也不可能再翻出其他变故。这一行,定能顺遂。”杨盈拉了李同光的手,轻轻摇晃。似安慰,也似祈求。
李同光神情显而易见地缓下来,声音也变得生涩∶“我对沈逸白这个人不放心,就非得带着他吗?”
“图是他画的,工程是他想的,而且他还帮我通过灵姜公主打通了入境祁国雪山的那一关,他了解这些比我全面,再说把他就这么少人看视留在安都,我也不放心,毕竟我们还没有理由对他一个外来商客拥有十足的信任。”杨盈分析的客观全面,一下就堵住了李同光心底才生起的心思。
“行,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李同光拉过杨盈的手,认真道。
“什么?”
“带不少于一千人的战力,以卢阳为领军,负责你和施工队的安全。另外……”李同光在这里语气突然低了下来,埋头,脸上闪过一丝孩子气∶“不许与那个沈逸白走太近。”
杨盈刚要笑,李同光的身子便用力压下来,他的唇滚烫炽热,在覆上来时让杨盈呼吸一紧。
二人耳鬓厮磨着来到床侧,在意乱情迷间就要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杨盈及时喊了停。
可这次李同光却未向前几次一样及时收手,反而将杨盈的腰箍得越紧了。
杨盈感觉自己的衣衫在渐渐被一股力道褪去,想挣扎,却是一阵徒劳。
“你……你确定要在今夜吗?”杨盈慌乱,将脸从他头侧别过,认真注视他道。
李同光的神志有了一丝清晰,他无措地瞟向杨盈白皙的肩颈,才发觉自己竟在妒火中烧下一时失了态。
杨盈眼神如同一只受惊的幼鹿,娇柔可怜下竟又莫名给李同光带来了一丝想要将身下人吃干吞尽的欲望。
“……同床共枕近一年,我不想继续忍了……”有些鬼使神差,李同光嗓音带了细微的嘶哑∶“杨盈,就今晚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