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暮凉返回安都后，杨盈除了每隔几日接收一些修渠的进展，剩下的时间几乎全用来待在国子监，为马上到来的大考做准备。
近来朝事繁杂，李同光这边也并不清闲，每日处理完政务都是月上中天的时辰。
今日的月亮格外圆，也格外亮。
李同光刚进府，便被几个侍女领着去了花园。
杨盈正坐在一水间的湖心亭内，撑着头，笑着看他朝自己走来。
桌上布置了丰盛的酒菜，李同光扫过一眼，视线停在了中间的一盘月饼上，心里反应过来。
“今日是中秋了？”
杨盈看着他坐下，给他夹菜。周围的侍女忙靠近为二人添酒。
杨盈端起酒碰了碰李同光的酒杯∶“近来诸事繁忙，你又一直不得闲，竟让你将要紧的节日都不记得了。”
李同光淡淡一笑∶“有夫人记得便好。”
杨盈将酒杯放下，顿了顿，抬头看向有些倦意的他∶“灵姜公主的灵柩入祁了？”
李同光点了点头∶“才出了安境，估计再有半月，使臣便能面见祁帝了。”
他见杨盈一脸隐忧的样子，笑问∶“怎么，你在担心？”
“我怕祁帝见了女儿的遗体会忍不住心痛，从而迁怒使臣，这样你最开始的计划可能会落空。”
李同光饮口酒，不疾不徐地咽下，望着水中月影，眼神玩味道∶“那不会。”
“你能保证自己的计划会百分之百成功？”杨盈皱眉，目中疑惑之色更甚，他凭什么这样自信。
“我说的是祁帝不会因心痛就去迁怒使臣，而坏了与我的约定。”
他转过脸，看着杨盈笑了一下∶“自古能成帝王者，从来都不会将亲情放在第一位，他们心底第一位的永远是自己的江山，为了这样东西，他们不畏惧牺牲任何人。所以，他就算再有气，也依然会乖乖答应我的条件，他没的选。”
杨盈瞥过脸，想到了自己的父兄，神色淡漠下去。
“是我多虑了。”
李同光看着她，略作了沉吟，探手够过一只月饼，掰了一半伸到她面前。
杨盈诧异抬脸，撞上他含笑的嘴角。
“今日是团圆之夜，聊这些是不是有些沉重了？既是中秋，我与夫人合吃一个月饼吧。”
“为何……合吃一个？”
这月饼不算大，吃一整个，杨盈也是吃的下的。
李同光看着她呆呆的模样，一时不明白她是装傻还是真傻。
“人有圆缺，月亦有圆缺，一饼分食，是为家人永远整齐圆满，梧国没有这样的说法吗？”
杨盈接过月饼，眼圈有些泛红。
“有的……只是，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分吃月饼……”
杨盈捧起月饼小咬了一口，桂花的馨香与甜蜜在嘴里散开，她细微咀嚼过后，笑了笑，说了声好吃。
李同光见她模样，忍不住也低头尝了自己手中的半个，他抬眼对上杨盈视线，在这微凉宁静的月色下，二人含笑，相视无言。
半月后，李同光收到了从祁国传回的消息。
祁帝见公主灵柩，难掩悲痛，气血上涌，大声怒斥李同光无耻。
举剑扑来就要砍下使臣头颅，被周围的大臣们拦住。
一番游劝下，祁帝捶胸忍痛，终是接受了李同光提出的条件。
李同光收起信，笑了。
他看向一旁的朱殷∶“信上说，他们的下一仗是在绥水，宿军要渡河，这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祁国能抓好这次机会，想要取胜应该不难。”
朱殷问∶“殿下觉得他们会赢吗？”
李同光失笑，将手中的信放在桌上∶“孤都逼他们到这份上了，若他们连为自救的一小步都迈不过去，又何谈让他国来助，国不自立，仅凭苟延残喘着去活本身就是个笑话，他还想千秋万世都安然无恙？”
“祁帝也是有岁数的人了，他当比孤更懂这些道理。”
李同光说完，在案旁坐了，默默喝茶，翻看起奏折来。
朱殷静静站在一旁，从李同光刚刚一番话里品出了些受用的味道，嘴上漾起一笑。
祁国这一仗要赢，且必须得赢！
倒不是因为这是李同光开出的出兵条件，而是这一仗不只决定了祁国未来的留存，还直接让所有人明白了，国不可自弃，为了士气，也为了国运，祁国也是会用尽浑身解数来赢下这场仗的。
但若解数之后还赢不下，那便是他们气数如此。面对无力回天之兆，安国不插手便也在情理之中。
朱殷从未有像现在这般佩服过自家的殿下，他深深伏下一礼，叹道∶“殿下足智，属下真是十分庆幸能跟在殿下身边做事。”
“少拍马屁。”李同光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后继续垂首批阅奏章∶“狱中那几人已要到刑期了吧？去帮孤再去刑部叮嘱一下，不要留下纰漏。”
朱殷立马领命，中气十足地道了声是。
——
褚国，长生殿内，裴嫣然一身缟素地伏在榻边，看着从殿门外慢慢走近的一个人，眼中生出亮色。
“主上？”
她一下起身，提着裙子跑近。
“主上怎么自己进宫了？我本已经派出去了人……”
“鸿羽，注意你现在的身份，褚帝死了，但现在依然是在宫里，不要冒冒失失的。”
沈逸白的话像一瓢冷水，裴嫣然急于上前的身子一凛，顿足僵在了原地。
她不安地捏住手，低下头道∶ “……是。”
沈逸白跨进门，解下披风交给了肖遥。
他望一眼不远处的丹炉，目色沉缓∶ “这次任务，你做的很好。”
他转身，看向她，沉静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一步，离我们复仇成功的那天不会太远了。”
“主上放心，赵将军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您一声令下，赵睿就可以马上从那个位置上消失！”裴嫣然抬头坚定地看向他。
“还不急。”沈逸白推开手边的一扇窗户，外面正是日光暖盛，风光旖旎的时候。
“我听说安国派人将灵姜公主的尸首送还给了祁国，祁帝非但忍下了这口气，还答应李同光赢得下一战的胜利。”他忽然一笑∶“我小看了这个李同光啊！老实说，他倒比他那个舅舅更有做帝王的天赋。”
“主上需要我做什么吗？”身后传来裴嫣然的声音。
沈逸白垂眸一瞬∶“你帮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就好好歇歇吧。”再抬首时，他脸上恢复了和煦笑意，目中却多了一些冰冷。
“剩下的事，我心中已有打算，会交给合适的人去办的。”
“见你们都好，我便先回天枢阁了。”
不等裴嫣然说出挽留的话，他便带着肖遥出了殿门。
肖遥回头看到追出来的裴嫣然，朝后喊了一声∶“羽姐姐留步吧！莫忘了先生刚才的话。”
刚才的话？
裴嫣然怔在原地，直到那抹白影消失在宫墙后，她眼中的光才慢慢暗下来。
他让她注意现在身份，不要冒失。
她微扯了下嘴角，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一个没有实际名分的帝王遗孀么？
宝黛从殿阶小跑而来，自随裴嫣然来到褚国，她就一直呆在她身边，像以前在裴府一样，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而裴嫣然也只信任她。
“姑娘。”
她还是按之前的称呼叫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裴嫣然呆呆站在原地，望着前方。
“为了一个男人，对他言听计从，甚至不惜乖乖委身给一个腐朽枯瘦的老头子。”
“如今他要的，我都替他一一完成，而我要的，他确一丝一毫都不肯给我。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都不想多余看过来。而我却仍对他怀揣希望。宝黛，我是不是很可笑？”
宝黛轻轻摇头，眼中布满心疼。
“我也是傻了，竟会问你这样的问题。”裴嫣然扭过头，遗憾地笑了笑，就要回屋。
宝黛一把拉了她的手∶“姑娘既知他品性，中途就该及时止损。”
她怔了一下，倏尔一笑。
“及时止损？哪有那么容易。宝黛啊，你可知我是一个全家都死绝了的人，荆国城破的那日，敌军屠城，我楚家上下三百多条性命就是在那一日里全部没掉的。父亲抱着我被敌人从后刺入，我被压在死人堆里三天，是他将奄奄一息的我抱了出来，重见光明的那刻，我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的脸。”
“说来可笑，可有时候往往就是那么一眼，人这一生就被困住了。”
“他不光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得以助我报仇的希望。所以不论从哪方面来说，我的命是注定要赔给他的。为报血海深仇，甘愿自己成为一把由他人来操的刀，本欲无情无念，做个器物。可在这个过程中，却还是没控制住，让自己渐渐有了私心。”
她瞥身，抬步走上殿阶。
“有时候我确实会问自己，手上沾过得那么多血，究竟有多少是为了复仇，多少是为了他？待在这座长生殿的日日夜夜对我来说都是折磨，可一想到他，我便甘之如饴。”
“我裴嫣然从来没有做过失算的事，我的谋算与棋术都是他教的，如今我自诩不输于他。”
“我要再赌一次，赌我有朝一日可以打动他，赌他总有一天也会爱上我。”
她走完了所有的台阶，然后来到长生殿前，望着头顶那三个字的金匾。
“以前的四年，我未在他身边。但以后的每一年，他都休想在抛开我了。”
她贪婪地凝视着沈逸白站过的地方，淡淡丢下几个字∶
“长生殿的长生不好听，叫底下的人给我改成长命殿。”
“啊？”宝黛错愕，这两个意思不是一样的吗？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来日方长，我会等到那一天的。”
ps∶不好意思，最近学校事情有点多，不定期更新现象会比较长见。但会尽量抽时间码字。(๑•́ω•̀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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