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殿是江知晓亲自为自己辟出的大殿,在宫中他衣食起居,谈论公事都在这里。除此之外,这里又离太后的行宫最近,他可以常常过去走动,联络感情。
这样一来,有了太后这块靠山,朝中的一些大臣即使对此有异议,也不敢多说什么。
白日里他可以插手任何自己想独揽的政务,夜晚,他就关上殿门,同一众密党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魏延进得殿来的时候,江知晓正喝的烂醉如泥,趴在主桌上还不忘继续招呼空荡荡的下首。
魏延驻足看过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个轻蔑又不屑的表情。
他上前,替江知晓够了一旁的酒壶,再待江知晓抬手欲拿的时候,他提着酒壶的手向上抬高。
“……呦,是魏相大人啊。”
江知晓醉眼迷蒙,看清来人。
“来的正好,快来来来……”他晃着身子,跌跌撞撞爬起来,指着旁边的空位。
“魏大人快坐,再陪我喝几盅……”
江知晓嘴里吐出的酒气又浓又烈,魏延下意识捂了鼻子,退后两步。
“江大人好兴致,这紧要关头了还能有此雅兴。”
江知晓微微一笑:“我一早就收到消息了,魏大人做的很好,这二人一除,你我今后都可高枕无忧。”
魏延笑笑:“我就知道大人不会真的喝多,也不会真的事事信任我。”
“唉,哪里的话。”江知晓一挥手,走向前,毫无防备地一把揽住魏延。
突如其来的酒气熏的魏延没有招架,想走又走不开,只得将就着接受。
“我派人跟着大人,主要是担心大人,那人狡猾成性,万一再出纰漏,还是有两手准备的好。呵呵呵……”江知晓高兴地笑起来,拍了拍魏延的肩。
魏延趁机抽空子躲开他的手,跟着陪笑:“不亏是江大人。”
“哦对了。”江知晓晃了晃有些喝闷的脑袋,似是想起一事。
“这二人如今你都处理妥善了吧?要不是你之前提醒,我也不会料想到他俩命真有那般大,呃,你是杀了还是埋了?这次可一定要确保死透了,别到了明天了,又突然诈尸,这可是不行的。”
魏延扯扯嘴角:“你都确认过我的人将他们抓了,还怕他俩能留着命么?大人放心,等咱们放出李同光讣告之时,就是您接替他成为下一个大安摄政官之日。只要太后愿意站在您这边,底下朝臣谁敢对您不敬。”
“哈哈哈好。”江知晓乐开了怀,他唯唯诺诺半生,如今终于迎来出头之日。心中畅快之余倒是还有些佩服起了自己。
果然,想当年把江婉宁安排进宫是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虽然他当时只是想解时下之局,并未料到有如今先见,可真正时机来到时,他还是沾沾自喜着自己的深谋远虑。
讣告正式发出的那一天,朱殷被做为李同光的证人,站在朝堂上。
他浑身伤痕无数,面无血色地跪在殿上,眼睛灰蒙蒙的,看不出里面神采。
“太后娘娘,庆国公殿下失足坠涯,此事经过已有人证。殿下的遗骸也已找到,此刻正在回都的路上。”江知晓走出朝臣之列,冲御座旁珠帘后的太后禀报。
“不知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为朝堂未来做打算?还请太后娘娘主裁。”
太后隔着帘子,一一览过群臣,所有人都很安静,唯显突兀的便只有一直跪着的朱殷了。
“朱卿,听闻你此去一直随侍在庆国公大人身边,一众兵士里,只有你活了下来?”
江太后的声音传来,她语气柔和,带着关切。
朱殷低着头:“……是。”
“国公大人坠崖之时,也是你亲眼所见?”
“……是”
“他的遗骸你可曾亲眼见过?”
“并未。”
“那你去找了吗?”
“……卑职当时被褚国探子带走了,未来得及去寻找殿下。”
他说到褚国,一直安静的大殿上才有了窃窃私语声。
事发里有褚国人,李同光坠崖也就并不算是意外了。
太后紧接着再次发问:“听说你在褚国人里发现了国公夫人杨盈?”
“……是”
朱殷回答的有些吃力,提到杨盈,他的眼神开始变的难过。
有朝臣安耐不住,上前发出质问:“这么说夫人确实是被褚人掳去的?你见她时,她可曾受到伤害?”
殿前众人皆屏气凝神。
朱殷挺直身子,正色道:“夫人当时毫发未伤。”
“那就是说,国公夫人有投敌之嫌了……”
“放肆!”桑祁在朝臣中一声呵斥,打断了那位大员继续要说的话。
“国公夫人品行如何,我朝中人皆有目共睹,此番遭难,是褚国怀恶在先,大人不先想法子救夫人,却在此反加污蔑,还请太后娘娘,切勿听信旁人谗言。”
朱殷也慌忙道:“夫人绝没有投靠褚国,若无她舍命救卑职,卑职已经是躺在异国的一具尸体了。”
太后舒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要知道还有人没事就好。”
“怎会无事。”江知晓急于坐实李同光夫妇俱已不能回安的事实。
“娘娘,朱侍卫在一早回到安都的时候就同我们说明了当时情况,国公夫人是挟持着那个沈逸白才让朱侍卫有机会逃脱的,敌人人手众多,不敢保证事后夫人就能全身而退啊。”
座上江太后有了迟疑:“……大人说的倒也对。”
桑祁见事态不好,上前分辩:“太后娘娘,此事事关重大,不可直接就下定论。”
江知晓冷哼:“正是因为事关重大,国不可一日无首,才更要尽快下定夺,难不成,我们要一直等到国公夫人自己脱险回来吗?何况,国公殿下亡故是眼睁睁的事实,就算国公夫人能够无碍,于我大安又有多大意义?”
江知晓这番话虽赤裸却不无道理,众臣也明白,当下之势是要立刻稳住朝局民心才是重中之重。
江知晓趁机继续道:“太后娘娘,如今一国摄政权旁置,政事却愈积愈多,安国总得有人挑起大梁才是。”
太后垂眸,略略思衬后点头:“江卿说的是,可哀家不擅理政,陛下又年幼,这人选实在……”
江知晓抓住契机,朝身边几个近臣使眼色。
眼尖的云狂澜找到空子,先一步抱拳出列:“太后娘娘,臣有人选。”
“你想说初月?”太后的语气竟沉了沉。
云狂澜道:“沙西王初月本就是庆国公殿下亲命的代政,臣认为……”
“沙西王处政不当,已禁足后宫。这是众卿家已知悉的事,如今再让她来代政,如何让众臣服之?”
云狂澜夫妇微愕,未曾想到江太后会拒绝的如此没有余地。
这时之前没有来得及上前的一位大员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江知晓江大人作为太后娘娘的嫡亲兄长,又为官多年,理政手段卓然,是以,臣认为,江大人可助太后娘娘协理朝前一应政事。”
暗中早已在江知晓身上押注的人都纷纷附议。
明眼人都看的出,今日不过是太后与江知晓演的一出双簧。
在江知晓得知李同光离安进宫开始,他就借太后的手开始得势。在朝中拉拢着自己的势力。
如今又有被朱殷坐实的李同光死讯传来,看清局势的人站谁的立场更多些,自然显而易见。
眼看满朝文武支持的声音越来越多,桑祁和云狂澜站在原地,一脸六神无主。
江太后看着外首正暗暗得意的兄长,脸色冷了几分。
她垂眸静默片刻,再抬眼时,目色祥和,已然又是一个弥足天真的少女。
“既然众卿家都这么觉得,那将监国印玺暂交给江大人想来可靠。”
江知晓更加得意,忙冲太后下跪,重重叩首:“绝不辜负娘娘信任。”
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子,二人虽阔别多年,这血浓于水的情分却一点没让他感到生疏。
桑祁不明白江太后为何要鲁莽至此,还想上前争辩,被云狂澜拉了袖子。
“双拳都难敌四手,如今贸然反抗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桑祁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她再次狐疑着打量上面坐着的江太后。
珠帘隔着视线,只能看到她孤单又瘦削的侧身轮廓。
从始至终,她都并不认为,自己亲自从暮凉带回来的病弱女子会包藏野心。
难到上面那个位置真有如此魔力,凡是坐上去的人都会变得贪心虚荣,不择手段?
今日的早朝宣告了结束,江太后离开前不忘再次看向地上的朱殷。
没有问话,他就一直沉默,然后以一副面如死灰的表情看着地。
“朱卿,你虽护主不力,可念你一直对国公忠心耿耿,哀家也不罚你,哀家宫中尚缺一个得力的护卫,不如就由你来补上吧。”
朱殷表情有了诧异。
“太后娘娘,这恐怕不妥吧。”江知晓怕一些不利自己的事情就此暴露,忙上前制止。
“朱侍卫护主不力,且殿下之死难保证与他无关,就这么被娘娘安排在身边,恐怕对娘娘安全不利呀。”
“臣也觉得不妥。”刚刚举荐江知晓的大员上前附议:“与殿下同时离安的队伍里,只有朱侍卫生还,还能独自平安回来,此事本就存疑,娘娘怎能就这样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呢?”
跪在地上的朱殷嗤笑一声,不屑反驳。
如今的他既已失去了随身的主子,那么其他的都再已经不重要了,旁人是对自己构陷也好,宽容也罢,这种成日里披着人皮演戏的闹剧,他懒得拆穿,也懒得搭理。
他明白,江知晓要不是提前觉得他有今日一番用途, 怕自己早就不会有再见太阳的机会了。
江太后笑了,笑的很无所谓:“朱侍卫的人品,哀家信的过。”
“对了,庆国公的印玺暂保管在哀家这里,明日哀家就派人取给你。”她朝江知晓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身边的宫女下殿搀起了一脸怀疑的朱殷,带着他一瘸一拐,也离了大殿。
群臣都渐渐退出朝阳殿,云狂澜也拉着桑祁不动声色的离开。
殿上,只留下一直站在原地发怔的江知晓和从开始就未发一言的魏延。
“她这是何意?”江知晓指着太后离开的方向,扭头对走过来的魏延问。
魏延不以为意地笑笑:“那是您亲妹妹,大人太敏感可不好。”
“是这样么?”江知晓低眉,神色有些复杂。
“可我总觉得,她最后那几个眼神不对……”
“那你是未见过她刚从暮凉回来的时候,总是一会哭一会笑,把宫人都吓的够呛。” 魏延道。
江知晓听了,不免想到自己这个妹妹早年的经历,被初太后幽囚后,中间听说是疯了,能休养到如今的状态也是不容易。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还认他这个兄长,愿意一直信任他,性子偶尔无常些倒也无妨。
至于那个暂未能够灭口的朱殷,留着便留着吧,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就算他在太后面前真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自己的亲妹妹也总不能够害了他。
想到此,江知晓心情才略微松泛,又一想到自己以后便是这大安国的第一掌权者了,心内的快活立马赶走了之前所有的疑虑。
他兴致颇高,昂首阔步出宫,今日定要再好好庆祝一番。
魏延在他离开后并未走出殿门,而是朝着殿后柱子那头突然多出来的身影,虚虚行下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