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良从医院里逃走了。
之所以将他离开医院的行为称之为逃跑,是因为前几天郭老师和医生谈了一次话,真实了解了周九良不容乐观的病情和心态,又急又气之下,又叫了更多人来医院探望周九良。
昔日好友轮番上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车轮战一样的开导和宽慰并没有让周九良开心起来,反倒让他更加不知所措,偏偏又没办法全部拒之门外。
周九良终究是一个心软又宽容的人,哪怕已经极度不适,仍旧不忍心拂了朋友们的好意,只是静悄悄的躺在病床上,眼看着好朋友们来来去去。
终于在知道爸妈已经从山东动身,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北京时,周九良偷偷离开了医院。
明明来医院探望病情的师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周九良愣是在如此严密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了。孙九芳推开门,面对空荡荡的病房,整个人都不好了。
上上下下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孙九芳确认周九良临阵脱逃了,直接一个电话打了回去。
事实上,周九良并没有走多远。
在所有人兵荒马乱地找人时,他就坐在医院外面的公园里,戴着帽子和口罩,静静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路人。
貌似惨淡的阳光到底是含着几分暖意的,穿透云层遥遥落在身上,确实有几分让人迷恋的魅力,但是……
显然不足以温暖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羽绒服下面是医院的病号服,周九良独自坐在石凳上,脚边是自己孤独的影子,所有人对他视若无睹,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世界单独隔离了出来。
他疲惫的垂下眼帘,情不自禁摊开双手,任由阳光洒满了整个手掌。长风卷云而上,飞鸟悄然啼鸣,周九良眸光一暗,心内已是一片酸涩。
落叶纷纷扬扬,萧瑟空寂的感觉凭空而起,当清风卷着落叶拂过身侧时,渴望解脱的人怀着某种悸动和期盼,缓慢又郑重地收拢手掌,直至最后攥成拳头。
如果又一次死去……
那我更希望长眠于阳光深处,再也不要重来一次了。
周九良笑了笑,郑重其事地将脸颊贴在拳头上,随后弯下了一贯骄傲的腰,像是一个朝圣的虔诚信徒,轻轻贴近生死之间,静静聆听着握在手里的属于轮回的声音。
恍惚中,像是真的攥住了虚无缥缈的光阴,所有错乱的人生就此止步不前。
“您好,打扰一下。”
突然,一个短头发的姑娘停下脚步,温柔平和的声音随着清风拂过,准确无误地钻入周九良耳中。
沉寂被打破,宛若大梦初醒一般。
周九良慢慢直起腰,诧异又悲伤的目光穿过丝丝缕缕的光芒,冥冥中好似命中注定一般落在了姑娘温柔含笑的面庞上。
长风凝滞,光影停歇,江海为之涌起惊涛。
周九良逐渐瞪大眼睛,巨大的惊喜和微妙的感觉让他忘了呼吸,也忘了露出表情。
这个姑娘他见过。
虽然只是一张照片,虽然只看过那么一次,但她永远定格的笑容是那样触人心弦,以至于在这一瞬间,与眼前看见的景象完美重叠。
她就是那个捐献心脏的姑娘,也是用生命送帆帆来人间的母亲。
“您,您好……”
这不仅仅是和救命恩人的对视,更是与未出生的女儿的见面,周九良赶忙站起来,连声音都在发颤。
姑娘抬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短发,笑得从容大方,并不计较这个戴着口罩和帽子,仅仅露出一双眼睛的奇怪男人为什么会这样手足无措。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市医院是在这里吗?”
“啊,是的……”
周九良退了一步,赶紧指着来时的方向。
“朝那走,过了马路就能看见医院了,您……您……”
周九良彻底说不下去了,红着眼眶拼命发抖,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种感觉很微妙。
只要和她面对面,周九良总会忍不住地想起死去的女儿,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用性命生下孩子的母亲,想起那些没能保护好女儿的愧疚与自责。
而他仅仅在一个短暂的对视中,绝望的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窃取了别人人生的“小偷”而已。
就在不久的将来,周九良会得到她的心脏,然后得到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