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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糖苦7

糖果与苦瓜

我在墓旁跪了很久,直到宁且淮走过来,低低叫了我一声:“长安。”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抬起头茫然地看他一眼。宁且淮俯下身来,眼神像是清晨穿透枝叶落在身上的阳光一般平静温暖,“我们回去吧。”过了好半天,我才想起来点头应声:“嗯。”跪的太久,起身的时候脚下一踉跄几乎就摔倒在地上,宁且淮一把拉住我的臂弯扶起我,待我站稳后走到前面蹲下身来:“我背你吧。上来。”

我看了他的背影半晌,终于伏身上去,小心翼翼的避开肩处的伤环住他的脖颈。他起身,平稳地背着我向山下走去。我这才突然想起来,沙哑着声音问他:“阿笑呢?”“你肩头被绳子磨伤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我叫她先回去备着热水和药膏。”

沿路的槐花香在鼻尖萦绕不断,我伏在宁且淮背上,安心地几乎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穆婉……她与我,算是青梅竹马吧。”

我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爹年轻时曾奉命护送兰毓长公主去匈奴和亲,在草原上遇见了我娘,一见倾心,大抵说的就是他们吧。他将我娘带回京城,拜祭过祖先算是娶我娘过了门。我娘不懂诗词不会女红,却生得一副好嗓子,舞得一手好鞭。可惜她在我爹眼中所有的好在老夫人那里统统成了不成体统。京城的天四四方方,再也没有一望无际的蓝天和广阔无垠的草原,我娘像是一只被折断了双翼的鸟儿只能被困在赵府,唯一让她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理由就是我爹。可他还是拗不过老夫人,最终妥协纳妾。我娘悲愤不已,与我爹割发断情,带着我离开赵府,再也没回去过。”

“她最终带着我在扬州落户。我六岁那年得了一场恶疾,我娘抱着我求遍扬州城内的名医不得治,是穆婉娘亲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话音微顿,他突然低声笑了笑,接着道:“我自少年之时就很喜欢穆婉。但那时心高气傲,少年心事万万不肯宣之于口,只想着等挣出一番家业来再堂堂正正地登门求娶她。我十六岁那年母亲病故,十七岁我便带着一队人去了西域采购珠玉,不想那次正巧碰上楼兰二王子谋权篡位,王庭军队哗变,楼兰国内全境戒严。两年之后我带着不足四成的人马九死一生地回到了扬州,可穆婉已另嫁他人。”

“穆婉嫁给的是青州徐家的徐子琤,也是她的心上人。但徐家老夫人一直不满穆婉的出身,处处为难穆婉。三年后穆婉双亲双双去世,徐家老夫人立即以七出中不孝、无子、善妒的罪名要徐子琤休了穆婉。徐子琤是个懦夫,最终妥协给了穆婉一纸休书,将她遣回了扬州。穆家老太爷生前曾累官至大理寺卿,可惜后人不思进取,只晓得守着先辈的余荫还自觉福泽深厚。穆婉被送回穆家后,族中长老自觉一个因七出之罪而被休弃的下堂妇有辱门楣,几番商量后,便觉得倘若穆婉能自尽,既能保全祖上的脸面,又能为穆家博得美誉,还为族里省去了一个负担,是再好不过的法子。我得知此事后,立马赶去穆府,用银子堵住了那一干老东西的嘴,将穆婉带了回来。”

“……穆婉她,一直都想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可还是没能来得及,只能托我转告。”

我微微仰起头,尽力去不动声色地平复颤抖的气息。

“长安,对不起。”

日头西沉,微风自林间穿过,带着树叶窸窸窣窣地响起来。我拿衣袖擦去他鬓旁冒出来的层层细汗,叫他:“宁且淮。”我看到他微微侧过头来,心下一暖,声音里也不由得带了点儿笑意:“你是不是很喜欢穆婉?”一抹笑容自他嘴角徐徐展开,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轻声应道:“嗯。”

看到他平静满足的笑容,不知为何我也跟着欢喜起来,欢喜到心里都微微泛酸,连带着眼泪也随着漫上眼眶。我枕在宁且淮肩上,真心实意地跟他说:“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有喜欢的人,我也很高兴你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不是我初嫁过来时的无动于衷,也不是要纳穆婉进门时的冷漠,而是如同至交,甚至是知己。

“其实她不必跟我说对不起。”我忍着鼻腔里的酸涩,回忆起与穆婉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时她的谦和温婉,只是彼时我以为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宁且淮,没能有机会好好地看看她,听她说说话。我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你要好好待她,跟她好好儿过。”

他的脚步微顿,将我向上拖了拖,微笑着答道:“嗯。”

心底骤然一轻。风轻飘飘吹过来自心间穿过,我闭上眼安心地想,魏清徵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桩心事,也终于算是了了。

好像没过多久,宁且淮就背着我走到了山脚下。我叫他放我下来,四处走了走活动活动腿脚,抬头一看,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天色微微泛青,暮色自远处慢慢四合而来。我深深呼出一口气,看向宁且淮,他负手站在离我四五步开外的地方远眺,我忍不住又叫了他的名字:“宁且淮!”

他转头看过来。他现下衣衫褴褛,面容上还残留着风尘仆仆的疲倦之色,可在魏清徵心底,他依然是那个丰神俊朗、无论到何时都从容不迫的宁且淮,能让她即便到此时此刻也心甘情愿与之夫妻一场的宁且淮。

再叫他一声吧魏清徵,我含着泪暗暗在心底这么跟她说,再叫一次,最后一次。

我看着他:“魏清徵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我把她葬在了心底,不过你不用担心,魏长安还在。这世上再也没什么东西能困得住我魏长安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地活下去!”他站在原地不说话,神色却莫名有些悲悯。我后退几步,微微笑了一笑,大声道:“你向我承诺过的事已经全都做到了,你我自此再不相欠。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将魏清徵一生的纷纷扰扰,全都抛在了身后。

九月初时,我们一行三人回到了青垣居。

我们将几间屋子打扫干净,程聿和阿笑又去集市置办了些东西,回来的时候阿笑一手抱着几本书一手抓着一个布包跑到我跟前,满脸掩饰不住的雀跃:“小姐,我买了好些话本和书,还买了好些种子——”她将布包捧在手心打开,眼中满是期待,“我们在屋前种些花儿,在后院辟一块地自己种菜,等来年就能吃到自己种出来的菜了!等下次我们一起去集市,再买一只小狗回来,好不好?”我看着她脸上久违的笑容,微笑着点头应道:“好。”

我将东西归置整齐后走到站在院子里,不远处程聿将他随身携带的剑仔细地擦拭干净后埋在院前的梨树下,屋后有炊烟袅袅升起,厨房里阿笑哼着歌谣的曲调隐隐约约的传出来。日近薄暮,夕阳将周围的一切都隐隐绰绰地隐在金色的余晖中,温暖的不甚真切。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只身一人去看爹和大哥。天刚蒙蒙亮,晨间雾气湿重,连前方的路也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我低头一步一步迈的仔细,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抬头的时候看见前方静立着的的两块无字碑。我走过去跪下,拿出随身带的手帕将两块碑石擦得干干净净后坐过去靠在碑旁。晨风带着低低的呜咽声吹过来,满腹的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在呼吸间随着口中呼出的白气消散于风中。我便将身子蜷起来更贴紧碑石一些,出神地看着山那头的景色逐渐被一片红色蚕食殆尽,而后一轮红日从那边山头跃出,万丈金色光芒穿透将散未散的雾色,倾泻而下。

天色大亮开来后我起身离开,踩着晨光独自往回走。晨雾都已散尽,眼前的景色清楚地映入眼帘,一草一木都熟悉的像是刻在了心底。恍惚间眼前又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手掌扶着我臂弯的温度仿佛要烙进心底。那个遥远的似乎从心底山谷间传过来的声音道:“上来吧,我背你。”我猛然刹住脚步,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口气,费了些力气将眼底漫上来的水雾憋回去,然后快步下山。

宁且淮。两年来我把这三个字深深埋在心底,即便再苦再累,我也不敢有一刻放任自己去想这三个字。到了后来,我发现我已经快要想不起他的模样了。我快想不起我在宁宅度日如年的心境,快想不起那晚我倒地前他给过我的唯一一个拥抱的温暖,我甚至都已不大记得当初每隔几天便要偷偷溜出府去,只为远远看上他一眼的心思。

我一直以为我做得很好,可是直到此刻我才恍然发觉,大概此生我和宁且淮最温情也是最刻骨铭心的回忆,就是他背着我走在这条小路上。耳边是他温柔且低沉的声音,我安心地伏在他背上,一转头就能看到他在夕阳的勾画下格外温润的侧脸。

只是当初离开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和他此生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那日黄昏时分,我正在厨房和面,打算做点桂花糕来吃,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伴随着阿笑大呼小叫的声音由远及近地落入耳中:“小姐!小姐!”我直起身来,刚刚走出两步阿笑就冲进来,堪堪在我前面刹住脚步,我赶忙扶住她,还没来得及出口责怪她的冒失,阿笑便亟亟抓住我的手臂,眼睛里亮晶晶的,语气兴奋而急促:“小姐,快,快出去看看谁来了!”

我没头没脑地就被拉出去,视线猝不及防地就撞在了站在篱外的白衣上,脚步顿时陷在原地。他转过身来看向我,被我刻意遗忘的一些事突然就在这一瞬间在脑海中犹如千军万马般纷至沓来,仿佛近在眼前,又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而那沧海桑田的尽头站着一个宁且淮,最终朝着我微微一笑。

傍晚的风徐徐吹来,我和宁且淮沿着河流慢慢往前走着,我问:“穆婉呢,她还好么?”

宁且淮沉默了一瞬,随即道:“她走了。”轻飘飘的语气让我不由得怔了一瞬,宁且淮却笑了一笑,“好在她也算是走得无牵无挂吧。”我这才明白过来宁且淮口中“走了”的真正含义,想起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眼眶突然一阵温热。默然半晌,轻声问他:“那你呢?这些年还过得好么?”

他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远处,夕阳的余晖映在河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我放下锦瑟阁的生意,跟着以前结交的一些朋友去了许多地方。倒也无所谓好与不好,只是有时候觉得天大地大,自己的悲喜于这世间万物不过沧海一粟,可有时候也会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无处安置。”他突然笑了笑,“长安,我有时候会想,倘若没有遇见你,我可能都不会去想那个地方到底是不是空的。”

我抬起头来看他,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平静而温暖。他道:“长安,我知道,活着于你已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看到你现在能这样平平安安地站在我眼前,我很开心。”他从怀里摸出一块色泽通透的玉牌,走近一步为我戴上,我屏住呼吸,感觉到他开口间的气息软软地扫过脖颈,“这块玉你留着仔细保管,日后若有任何难处,只管带着它去锦瑟阁。”

眼眶忍不住一阵酸涩,我摸着通体冰凉的玉牌,叫他:“宁且淮!”他退后两步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好像知道我有话要说,又好像知道我说什么。我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看着他:“宁且淮,你走吧!那日我已说过,你不再欠我什么,我现在很好,以后也会好好活下去,会过得很好,你也不必再记挂我了!”

他似乎是笑了一笑,说:“长安。”

我点头,终于有力气能冲他露出一个笑颜:“愿你此生长安无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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