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家的，这直到我第二天早上在沙发上醒来看到她霸占了我的床时还很疑惑。但那小小的身影睡得很安心，这让我更加荒唐地决定留下她。
昨天是阿灰把她带回来的。客户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我便让他去找。可是这姑娘似乎走路都很艰难，总是不小心就撞到了这磕到了那，当她有一次打翻了水壶时，蹲下去抹起了眼泪。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我只是看不见……”
“你的意思是，你是盲人？”我皱了皱眉。
她点点头。我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使她抬起挂着泪花的脸，那双眼睛很美丽，怎么看都不像是盲的样子。我见过的盲人都是生了眼疾，结了一层厚厚的翳，十分骇人。不过也听说过有看起来和常人一样的盲眼，他们的盲来源于先天性的缺失，我想这姑娘应是这样。
“混账！”我转身对着阿灰吼道，“你当客户是傻子吗？一个瞎子谁会要！”
此时姑娘止住了哭声，蜷曲起自己。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不住她。是我说了多余的话。
阿灰满脸堆笑地起身，“哎，是，我再去找。”他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可这姑娘怎么办？还回去的话不就暴露我们了吗？”
“这姑娘我要了。”这句话是完全没经过大脑而脱口而出的，但是当我想反悔时已经来不及了。
“哎，好的，老大你收着她。”说着他便走了，带上了门。
阿灰一走我便开始后悔。我这出租屋只有厨房卧室两个房间，更是只有一张床，她留下我就只能睡在沙发上。可是我看着白色连衣裙下她小小的身躯，连让她睡沙发都不忍心，更不能把她撵走。
果然我不适合干这个！我咒自己。本来我只是中转毒品而已，人口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做。当然我不想做第二次了。
“哥哥……”小姑娘醒来，从床上做起，揉了揉眼睛。
我走过去，弯下腰使我能与她平视。“怎么了？”
“你会梳头吗？”说着伸出她套着发圈的手腕。
“抱歉，我不会。”我到桌子上找到前女友给我留下的梳子，递给她。“你自己梳一下，可以吗？”
她接过梳子，呆了一会，又抬起头。“我也不会。”
于是后来与我的生活中，可怜的姑娘只能每天都散着发。
她安静得过分了。安静地坐在床上发呆，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听音乐，安静地站在门边等我回来。这使我完全没有概念我们一起生活了多久。
我又不得不接手一单人口买卖，送货时男孩一直哭着喊妈妈，实在让人心疼。
回到家，我问她：“你不想家吗？”
她摇头。
“你不想妈妈？”
“我没有妈妈。”
我一愣，又问：“不想爸爸？”
“我不喜欢我爸爸。”
“为什么？”
“他留着我只是为了将来继承我外公的遗产而已。”
“……你怎么知道？”
“外婆说的。我自己也能感受出来。”
“……在我这里比家里好？”
她点点头。
我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她难得地笑了一下，那双大眼睛在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是有她能看见我的错觉。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一块蛋糕，可以吗？”她抬头看着我，“不要草莓的。”
后来她告诉我，草莓蛋糕是她妈妈最喜欢的，因此她的父亲总是逼迫她吃。不仅如此，他将她打扮得和母亲很像，要求她用她母亲的语气说话，把她变成母亲再世。
“……我觉得你爸爸留下你不单单为了遗产。”
她没说话，小口小口地吃着栗子蛋糕。
她渐渐适应了我家的环境，如果不是我更便了家具的位置，她已经不会磕到任何东西了。
“我家空间小还要装这么多家具，真是委屈你了。”
“没事的，我爸家更密集呢。”
“诶？那你怎么办？”
“我就不动呗。”
我有时候觉得，她的盲是她逃避父亲和其他任何人类的借口。
“你对我真好。”一天她突然对我说。
“啊？是吗？”
“是的。你不强迫我去成为谁，不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还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虽然这么说，可是我用担心你在我家会很无趣。因为你看不见，所以其他小孩子的乐趣你不能感受到。”
“没事的，发呆是我的乐趣。而且，和你讲话也使人快乐。”
她和我讲述她的经历，她母亲在世时的完美家庭，还有车祸后父亲变形的爱。讲她拒绝扮演母亲时，父亲对她的虐待。
我也给她讲我的故事，我农村的家，只有爷爷奶奶的家。常年在外打工的父母有一年回家时各自带了自己的情人，于是他们离婚与别人结合。我胆怯地讲起我的工作，她居然没有害怕我，也没有讨厌我。
“我卖毒品，自己却不沾。没有养过孩子，于是卖孩子，但是有了你以后我真不愿意做人口。我不觉得我应该继续做这些，我想做干净的工作，可是这东西一旦接触了甩都甩不掉。”
她的眼是盲的，我经常觉得我的心是盲的。
阿灰有一天告诉我，那个小女孩的父亲来要她。我和他说，小姑娘已经被我送出去了。
“二哥，我建议你好好想想。”阿灰没有相信我的谎言，“他父亲也是道上的人，一个不到两个月的小姑娘重要还是命重要？”
“我说了，已经送走了。”
“送给谁了你总得说清楚吧？”
“谁知道呢？我往村子里一丢就走人了。你们去找找，指不定还有尸体。”
后来清晨有一天我和她都在酣睡，突然响起粗暴的敲门声。
“你躲起来，无论如何不要出来。”我对她耳语。
她点点头，从厨房的窗爬到隔壁阳台。这是我几天前教她的方法。距离不远，小孩子也能轻易爬过去，但是有丧命的风险。然而回家对她而言，不如丧命。当时教会她十分费力，不过她或许正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并不害怕，摸索着大胆地就爬过去了。
门已经被踹开。真是看得起我，来这么多人。
“把小戚交出来，不然你知道后果。”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一直没有问她的名字。“小戚？呵，你的小妻子吗？”
“不许你侮辱她！交出来！”
“我都说了，送走了。”
“呵，那你彻底没用了……反正留着你不过祸害更多的家庭而已。”
是啊，多对啊，我活着不过是祸害而已。快来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小戚怎么办呢？哦，让她和我一起结束吧。死亡对她而言，有什么可怕的呢？反正我与她都没怎么见识世界的美好。
我不知道身上是从哪个地方开始疼的，总之最后的结果是我浑身疼痛。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我也知道再耗一会就能全部结束了。
人走了很久以后，我听见靠近我的脚步声。听起来体重很小，应该是她。她准确地钻进了我的怀里，不过我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果然是看得见的啊……小戚的戚是欺骗的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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