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针痕(一)

入了冬，宫墙内的寒气愈发侵骨。皇后苏引梦的风寒缠绵了近一月才见好，尚服局连夜赶制的几套厚实冬衣总算派上了用场。曹姑姑为此得了皇后几句随口的赞许，连带着司饰司参与衣料准备的众人，脸上都多了一丝松快。孔姑姑在分派新差事时，更是特意将姜小梧唤到了身前。

“手稳、心细、耐得住。”孔姑姑看着她，言语简洁，却已是极高的评价，“接下来内造供奉司那边新供了一批缂丝料子，花样格外精细，是预备开春做几件大氅用的，等闲人碰不得。你随李典衣去学着打下手，专司看顾、清点花样边沿有无跳丝断缕，若有，需即刻标注呈报，不得遗漏分毫。这差事看着轻省，熬的是眼力，坏一件便是天大干系，懂么？”

“奴婢谨记姑姑教诲，定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姜小梧恭声应下，心头微热。这是难得的靠近局内核心手艺的机会。

这份差事，果然如孔姑姑所言，极其考验眼力。那缂丝料子以“通经断纬”闻名，正面繁复华丽的花鸟山水背面却是错杂的丝线线头。姜小梧需手持一盏小琉璃灯，几乎贴在料子上，一寸寸地抚摸

一连数日，姜小梧都是埋首在灯下，眼白布满了红血丝，指尖因长久按压辨认那些细微纹理而微微发麻，手腕更是酸胀不已。同屋的女伴早已熟睡，鼻息轻缓。窗外寒风呼啸，宫灯昏暗摇曳，狭小的值房内只有琉璃灯映着丝缎的光和姜小梧专注的侧影。

“何苦这般拼命？”一日深夜，曲苓偷溜过来看她，见她还在灯下与一匹祥云龙凤纹的缂丝较劲，忍不住轻声道。她手中提着一小包尚功局刚出炉还带着余温的芝麻酥饼。

姜小梧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接过酥饼，温热的油纸驱散了些指尖寒意。“不是拼命，”她轻声道，指了指那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的龙睛凤羽，“你看这眼睛，若跳了一根丝，神采便失了，一件价值千金的贡品就废了。孔姑姑将差事交给我，是信得过。”

曲苓看着灯光下姜小梧眼下的青黑和她那份近乎执拗的认真，摇了摇头，眼里却满是心疼和佩服：“我是做不到你这般静气。要我整天对着这些丝啊线的，非得疯了不可。”她咬了一口酥饼，满足地眯起眼，“还是这金啊铜啊的，叮当一响，多热闹。不过，”她压低声音，“我们那边也开始准备皇后娘娘生辰礼的金器部分了，赵姑姑盯得死紧，比你们这儿还要吓人！”

姐妹俩借着灯火，小声说着各自局里的趣闻和难处。寂静的深宫冬夜里，这一点点分享的暖意和零嘴的香气，便是她们难得的慰藉和支撑。

功夫不负有心人。姜小梧在检视那批缂丝料子时，果然在一幅百蝶穿花图的边缘僻静处，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几乎与底纬同色的跳丝错漏。她立刻依律用特制浅色丝线轻绕标记，将发现记录清楚呈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