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起(二)

萧芙玉懵懂未察其间机锋，只随声附和：“是呢是呢！蜜瓜好甜！母后，沁兰妹妹说得对，您也吃些！”言语间纯挚欢快，只顾着为皇后添食。

殿宇深处，通往正殿的回廊阴影下，一道靛青身影安静侍立。尚服局尚饰姜小梧，此刻正奉调于此，备应宴席间女眷衣着配饰的突发所需。她垂首低眉，目光落在自身靛青官服那深色的衣缘，耳边捕捉着殿内缥缈而至的丝竹与笑语，心神却如绷紧的弓弦，沉静之下是十成的警惕。在这宫阙深处，越是浮华盛宴，其下的波澜便愈凶险难测。

倏忽，一宫娥自正殿悄步趋近，低语：“大公主殿下步摇缠丝松动，姜尚饰，速去看顾。”

“是。”姜小梧应声敛衽，旋即提起备用妆匣，步履无声，随宫娥疾入正殿后方暖阁——专供女眷理妆处。

暖阁内，萧芙玉对镜而坐，懊恼地摆弄着发髻上那支与青丝纠缠的珍珠步摇，小脸微红，噘着嘴，那份烦恼亦是纯净得不掺杂质。

“公主殿下万安。”姜小梧趋前屈膝。

萧芙玉闻声回眸，见是她，眼中灿然一亮：“快帮我瞧瞧！这劳什子总是缠我头发，恼人得紧！”

姜小梧近前，纤指轻柔抚定步摇，细察丝缕缠绕之处。旋即取一根细若毫芒的银簪，小心翼翼挑开乱丝，又点以特制凝露柔润发梢。动作轻巧流畅，如春风解冻，不着痕迹便将步摇取下，理顺发丝，重新簪牢。萧芙玉只觉发髻微动，一丝痛感也无。

“已妥，殿下。”姜小梧退后半步，恭谨回禀。

萧芙玉对镜顾盼，步摇稳固，云鬓光洁如初，笑靥立时如花绽放，回身便拉住姜小梧的手，掌心的温热直透而来：“好生灵巧的手艺！竟比我的梳头宫人还要妥帖！你唤作何名？”

“奴婢姜小梧，尚服局司饰职。”姜小梧垂首，那份毫无城府的热切悄然渗入心底。

“姜小梧？我记下了！”萧芙玉笑容明媚真诚，如同照进暖阁的光束，“日后理妆，我便寻你！”她天性向美而生，偏爱纯善美好，姜小梧的沉静温婉与妙手，令她心好感油生。

姜小梧唇角微扬，轻语回应：“得侍殿下，是奴婢福泽。”看着萧芙玉不染尘埃的笑颜，在宫闱重重阴翳中，竟觉珍贵如乍见春阳。

家宴终歇，皇后苏引梦倦色已显，帝后遂示散去。众人起身施礼告退。

萧云嶂行至殿门，与萧长诀身影交错刹那，足下微滞，压低的嗓音裹挟着冰冷的笑意钻入对方耳中：“皇兄，千秋盛典，万民仰瞻，只盼……无有半分闪失才好。”目光似淬毒寒刃，锋芒毕露。

萧长诀步履未停，连眼风也未扫他半分，唯余一句低沉的回应如同金铁坠地：“不劳费心。”语如玄冰，威压凛冽。

殿门外，萧云嶂目送那玄袍身影融入夜色，面上伪装尽褪，唯余一片沉暗阴鸷。他攥紧袖中拳，指节发白，眼底翻涌着扭曲的恨意与炽烈野心。帝位……终将归他所有！那处高于他、压他一头的皇长兄，终须……

“二皇兄？”萧沁兰的轻唤切断他翻腾的思绪。她看着他阴晴不定的面色，眼中浮起忧色。

萧云嶂瞬息收敛异状，温润笑意攀回唇角：“无事，回吧。”言毕携妹而去，唯那眸底寒意，深种未散。

暖阁内，烛影摇曳，萧芙玉尚自拉着姜小梧絮语，浑然不觉咫尺之外的无形硝烟。她如欢雀般言笑晏晏，细数宴上趣闻，对新结交的尚饰青眼有加。

姜小梧静立聆听，间或回应一二，心中却澄澈如镜。这金雕玉砌的凤仪宫，这欢声笑语的“天伦之宴”，那平静如缎的水面之下，早是暗流旋涌，凶险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