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宅邸,春意融融。
新赐的宅邸虽不奢华宏大,却收拾得窗明几净,分外温馨。庭院内几株桃树正值盛放,粉雾蒸霞,灼灼其华,将小院映衬得春光明媚。正厅里,褪下戎装的宋晏然一身家常素袍,眉眼间磨人的冷硬消融了几分,罕见地流露出柔和。他亲手为父亲宋轲斟上温热的茶汤,又细致地为母亲陈琳布上她爱吃的菜肴。一旁的宋安宁,如同不知疲倦的雀鸟,叽叽喳喳地将京中新鲜事倒豆子般往外吐,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尤其眉飞色舞地描绘着御花园的奇遇和那位“仙子般”的姜掌司。
“哥!你不知那姜掌司有多好!人美心善,说话轻声细语,眼波像湖水一样温柔!”她嘴里塞满点心,腮帮子鼓鼓囊囊,含混不清地嚷道,“她还帮了我大忙呢!下次去,我定要带咱家最香的糕点谢她!”
宋晏然聆听着妹妹清脆欢快的描述,唇角弯起清浅的笑意,眼神温煦如同暖阳。家人围坐的这份和乐融融,是他在刀尖舔血的沙场、阴寒刺骨的流放路上,心头唯一不灭的火种与慰藉。然而,“姜掌司”三字落入耳中,却似一颗冰珠无声滑入温汤,那柔和笑意未变,眸底深处却悄然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澜。姜小梧……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官。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语气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和警醒:“安宁,宫规森严,不比漠北自在。若真要去寻姜掌司,切记收住性子,万不可莽撞打扰她办差。”
“知道啦知道啦哥!我一定像只乖乖小绵羊!”宋安宁用力点头如捣蒜,又眼巴巴转向父母,“爹,娘,你们说,我能不能请姜掌司来咱家玩玩?她可是救过皇后娘娘呢!顶顶厉害的!”
宋轲与陈琳相视一眼,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幼女的宠溺交织在眼底,笑意温和:“安宁喜欢自然是好,只是须得姜掌司愿意,更要合乎宫里规矩才是。”
承乾殿书房,暗流涌动。
萧长诀指尖一松,边关军报无声落在紫檀书案上。墨影垂首侍立一旁,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凤仪宫方向,皇后娘娘近日频频召姜掌司入内抄录经文,看似平常……然锦书姑姑暗查临水村及江氏旧仆的动作,从未停歇。”
“二皇子府内线报,萧云嶂已知晓玉佩在姜掌司身上,并已设计将此消息,‘泄露’给了江家二小姐身边亲近之人。”
萧长诀深邃的眼眸骤然冷却,一抹森寒锐意如冰刃出鞘。抄经?是试探的刀锋,还是庇护的帷幕?萧云嶂煽风点火,江洄与萧沁兰狼狈为奸……姜小梧这块骤然坠落的石头,已在沉寂的深潭砸开万顷涟漪。潜藏的巨鳄纷纷浮出水面,贪婪地嗅探着她背后隐藏的幽微气息。她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究竟锁着怎样的惊天隐秘?能令一国之母如此执着,让自视甚高的萧云嶂如此忌惮,让一个庶女这般张皇失措?
他缓缓踱至窗边,目光似穿透宫墙,沉沉投向凤仪宫的飞檐。姜小梧……你可知晓,自己已悄然站在了风口浪尖?那看似沉静无波的眼眸之下,是否也正被不安与探寻的漩涡撕扯?
“有趣,”低沉的尾音带着一丝玩味,“看来,这小小的司珍掌司,竟引动八方风雨。呵,本宫……拭目以待。”
江府·太傅书房,棋局如政。
太傅江元启与皇帝萧禄分坐棋秤两端。盘中黑白绞杀,局势诡谲,恰似这波云谲诡的庙堂风云。君臣二人字斟句酌,谈论的却是北境边市的异动与流民安抚之策。
“宋晏然此役军功彪炳,陛下擢其高位,赦其满门,恩威并施,天家气度尽显矣。”江元启指间黑子落下,发出清脆一响,声音沉如磐石。
萧禄指尖捻着一枚莹润白子,沉吟片刻:“宋家小子……璞玉经烽火磨砺,已脱胎换骨。以其统领骁骑卫,倒也算是人尽其才。”语锋陡转,隐带雷霆,“边市之事,盘根错节,需慎之又慎。暗涌波涛之下……恐非区区商贾之流可为。”
落子无声,君臣心思各异,棋局胶着难分,正如这表面宁静、实则暗藏杀机的天下棋局。